發(fā)披散，膚發(fā)潔凈，身上穿著素色的單衣。他高個子，瘦得很，衣裳單薄，衣下空蕩蕩如同無物。衣袂當(dāng)風(fēng)，仿佛要逍遙登仙，微步凌波乘風(fēng)歸去。

    阿福已經(jīng)洗完澡了，感覺身體舒服了一些，好像活過來了一點(diǎn)。她穿了衣裳，坐在鏡子前，兩個宮人在給她擦拭和梳弄頭發(fā)，云郁正欲上前去陪伴，黃瑾突然進(jìn)殿來，與他耳語幾句——是皇后那邊。云郁瞬間面有難色，猶豫了一下，悄悄去了。

    他這段日子一直來無影去無蹤的，阿福知道他朝事忙，也不想打擾他，只安安心心地躺下睡覺。

    她睡了一會，感覺到床被有點(diǎn)動靜，被子被人給掀開了。她其實(shí)精神不困，就是累，一下子就醒了。她睜開眼睛，正看到云郁坐在枕邊，手掀開被子角，一條腿邁上了床，另一條腿還放在地上，是個正要上床躺下的姿勢。她的眼睛看過來，目光和他對上，他大概是心虛了，動作不由地停了一下。遲疑了片刻，他還是厚著臉皮，輕輕地，將另一條腿也抬了床上來。

    他側(cè)身躺下，像條蠶蟲似的，慢慢拱過來，貼近了她，伸出雙手將她抱住。

    阿福的肩膀感覺到他的溫度，他的頭藏進(jìn)她的肩窩里，胸口緊緊挨著她。

    她剛洗了澡，身上香香的，又在被子里睡的很暖和，他剛從外面回來的，夜風(fēng)吹的皮膚冰涼。他用手，貪婪地汲取著她身上的溫度。

    他手過處，她不自禁地起了雞皮疙瘩。

    她有點(diǎn)怕他了。

    她清醒了這幾日，記憶漸漸的回來。

    她想起了在地窖的那幾日，暗無天日，饑渴、干渴，蟲子、老鼠，和死亡無限的接近，度日如年，一寸一寸被痛苦和絕望啃噬的感覺。太可怕了。她連帶著他也一同畏懼起來。她知道不是他的錯，怪不了他，是他救了自己，但那七天七夜的折磨讓她產(chǎn)生了本能的恐懼，一挨到他身體就害怕。她想起皇后說的那句話：“讓我知道你碰了他，我剁掉你的手。”她深刻地體會到那不是一句玩笑，也不是口頭的威脅，而是真實(shí)會發(fā)生的事。

    她不是英雄，她從來都是貪生怕死的。

    她想快樂，她想跟喜歡的人在一塊……但她不想受罪。

    她不安地側(cè)過頭，竭力想避開他，雙手在被中緊緊握成拳。她轉(zhuǎn)過身背對他，將身體蜷縮在一起，想逃避這種不好的心靈感受。

    他察覺到她的心思，像只被遺棄的小羊羔一樣，有些不安地從背后偎上去，緊緊抱著她的腰肢。

    阿福渾身一激靈，像被鋼針猛扎了一下，渾身都毛骨悚然起來。

    “我身上臟。”

    她有些訕訕地拒絕說：“你別碰?！?/br>
    云郁沒松手，只是臉埋在她肩窩處，低低地回說：“不嫌你?！?/br>
    阿福想攆他走，卻意識到自己睡的正是他的床。占著別人的床，還把主人攆走，好像又沒道理?？墒亲约翰凰谶@，自己又能去哪呢？他手摟著她，讓她無力掙脫，只能蜷縮在他懷中，渾身戰(zhàn)栗地由著他輕撫自己的腰肢。

    她瘦了很多。

    原本身上還是有點(diǎn)rou的，抱著身子軟乎乎，又有彈性，這會摸著全是骨頭。

    云郁說：“你現(xiàn)在跟朕一樣瘦了?！?/br>
    “好久沒有抱你了?！?/br>
    他說：“總共才抱了你不到五回。”

    他臉貼著她頭發(fā)，蹭了蹭：“這段日子老是做噩夢。抱著你睡，就會心安一點(diǎn)。也不知怎么了?！?/br>
    他大概是想說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所以話題很莫名其妙。有些東西不能提，也不敢提，比如她是如何被人擄進(jìn)山中，險些送命，又是如何回到宮中。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還有皇后，只字不敢言及。

    “你不跟我說話?！?/br>
    他在她耳邊低低地說：“你是不是在恨我?！?/br>
    “我知道你在恨我?！?/br>
    他抱著她，小聲地，仿佛是自言自語說：“恨這個東西，攢多了，你就會習(xí)慣了。有了它，活著會更有力氣。吃過了世上最痛的苦，什么人鬼妖怪都不怕了。剝落一層皮，結(jié)痂的地方，就會長出鱗片。水火不侵，刀槍不入。以后就沒有人能傷的到你了?！?/br>
    殿中殿著蠟燭，有些昏暗。殿外在下雨，秋季，一場接一場的雨，總是不停，這天氣像要發(fā)霉似的。雨打著宮殿屋頂上的瓦片，還有殿外的樹木、花草，發(fā)出颯颯的低響。殿中安靜的，連一點(diǎn)咳嗽聲都聽不到。

    這雨像是下在夢里。

    他的聲音也像是夢里一般。

    或許是懷抱太溫暖，她的恐懼漸漸平息下來了。

    想到皇后，她心里懷著恨。

    她恨皇后。

    她從前沒覺著，然而此刻覺著了恨。

    她原來總想著，她是皇后，畢竟跟云郁是夫妻，自己沒資格爭。然而此時此刻，她感覺自己當(dāng)初太幼稚太天真，把一切都想的太美好。

    他們不是夫妻，是敵人。

    皇后是個入侵者。

    好像一個蒙面的匪徒，侵入了云郁的生活?；屎蟠髶u大擺，昂首挺胸闖進(jìn)了云郁家中，將劍架在云郁脖子上，使他畏懼，動彈不得，然后在云郁的世界里舉起刀劍，大肆破壞砍伐，然后偷來房契，將上面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就開始當(dāng)起主人。

    她占據(jù)著道德的制高點(diǎn)，想讓自己恐懼，想讓自己屈服。她越是這樣做，她越是不會屈服。哪怕她韓福兒生來低賤，沒資格嫁這個男人呢，皇后又有什么資格在別人的家中舉刀殺戮。她才不要把皇后當(dāng)成是他的妻子，她就要把她看做是一個強(qiáng)盜。強(qiáng)盜強(qiáng)奪了云郁的婚姻，傷害了她的愛人。

    她被激起了逆反之心。

    他說了很多，零零碎碎，沒有什么條理，東一句西一句，大概真的只是自言自語。阿福一開始是豎著耳朵聽，聚精會神，試圖捕捉他每一句話里潛藏的含義，然而聽的久了，察覺到他只是胡言亂語，便漸漸有些困倦了。阿福聽的迷迷糊糊的，又是雨聲又是他說話聲，好像在做夢。

    夢里，她感覺自己被一雙手抱著，翻了個身。兩瓣柔軟的東西，貼上了自己的嘴唇，他在吻她，身體壓上來，手掌牢牢貼合著她的腰肢。她昏昏沉沉又醒了，睜開眼睛，只看到他貼的極近的臉孔，白皙的皮膚上泛著薄紅，嘴唇透著渴望。阿福本能是想推開他，然而手碰到他身體的一瞬間，腦子里浮現(xiàn)出皇后仇視的臉，她心中想，你不讓我碰他，我偏偏就要碰他。你不讓我跟你搶他，我偏偏就要搶。我就是不會順著你的意。

    她于是回應(yīng)他，伸手去撫摸他的頭，將他攬進(jìn)自己的懷里。

    他們擁抱親吻著，在雨聲中入了眠。

    阿福從沒有一刻比現(xiàn)在更深刻的意識到，想愛一個人，必須要足夠強(qiáng)大。這樣才能保護(hù)自己，也保護(hù)對方。否則對雙方來說都只是累贅。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