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不到刺痛。

什么都感覺不到，仿佛連心臟，也停止了跳動。

‘與魔相戀，注定要在仇恨糾葛中孤苦終生。瞳影不是你今生的歸宿?！?/br>
‘你可當(dāng)真以為瞳影是會后悔之人？’

‘你可有想過，比起為曾經(jīng)所做之事后悔，他定會選擇做出更殘忍的事來掩飾曾經(jīng)的過錯(cuò)?！?/br>
‘而這一路來，為了保護(hù)自己，他注定要傷害更多的人，哪怕并非出于己愿?！?/br>
‘他早已經(jīng)停不下來了，蘇陌?！?/br>
‘而你，趁現(xiàn)在還可以回頭，不必陪著他直到被傷得血rou模糊。’

…………

那少年的話在腦海中翻江倒海，一遍遍回放不息。

不過，已經(jīng)太遲了……太遲了……

瘋了一般狂奔出幻瞳教，跌跌撞撞地，倉皇落荒而逃，幾乎是滾著下了山坡，待到了山腳，手上腳上已經(jīng)全都是蹭破了皮，摔得青紫紅腫。然我，卻完全感覺不到絲毫痛楚。麻痹的神經(jīng)，恐懼與絕望支配了全身。

不，這不是真的。那個(gè)女人在說謊！她在說謊！?。?/br>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真的還可以相信你嗎，瞳影？

就近找了一家旅社，偷偷潛入馬廄中，解下一匹馬匹，也不顧馬倌嘶啞的怒吼聲，翻身上馬，策馬便走。

現(xiàn)在唯一充斥在我腦中的念想只是去用這雙眼睛看清楚迷霧下的真相，不能再這么渾渾噩噩地自我欺騙，遮蔽了雙目而活。無論真相如何，也不知我是否能承受，我都要將其看個(gè)徹徹底底明明白白。

這一切，到底是為何；失憶前的我，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這兩個(gè)問題仿佛兩條不斷抽打我的鞭子，拼命催促我沖破陰霾，穿透云層，從虛假的甜蜜牢籠中突破而出。

天光穿透云層，遍撒乾坤。雪，不知是何時(shí)，停了。

馬蹄噠噠，塵土飛揚(yáng)。清風(fēng)撩起滿頭青絲，堅(jiān)定了動蕩不安的念想后，心情豁然開朗。樹影開合，幾番回轉(zhuǎn)，馬速漸漸減緩了下來。雖是早已有心理準(zhǔn)備，但當(dāng)那一片焦土殘骸赫然映入眼簾時(shí)，還是止不住猛然咬住了下唇，握緊的拳頭在劇烈顫抖，幾乎要穩(wěn)不住身形跌落下馬。

一顆燒焦的死人顱骨被風(fēng)一吹，咕嚕咕嚕地滾到馬前，兩個(gè)空蕩蕩的眼眶直勾勾地緊盯著我，仿佛在無聲地質(zhì)問，怨念。散不開的山霧在灰燼中飄散，細(xì)如游絲的嗚咽似有若無地從斷壁殘?jiān)钐幱娜皇幦ァ?/br>
‘蒙榮，為何要帶那個(gè)人來？’

‘為何要害我們？’

‘都是你的錯(cuò)，你害死了我們……’

‘都是你的錯(cuò)，你的錯(cuò)……’

“啊——”我緊抱住頭厲聲尖叫起來，身子一歪從馬背上一頭栽落在地，猛滾了幾圈，才緩緩?fù)Ａ讼聛怼?/br>
在腦海中回蕩不息的回音驟然停歇，正舒了一口氣，一抬頭，一雙空蕩蕩的眼眶直勾勾地緊盯著我。

“??！”又是一聲尖叫，我一腳踹開那個(gè)顱骨，手腳并用地連連后退。

“我的錯(cuò)，我的錯(cuò)，都是我的錯(cuò)……”緊抱住頭，縮成一團(tuán)，眼淚不知覺間模糊了視線。抬起雙手，蒼白的皮膚下隱隱浮現(xiàn)出斑斑血跡，觸目驚心。

雙膝跪地，發(fā)瘋般將手用力往地上擦，卻怎么擦都擦不干凈。沙礫磨破了皮膚，血rou模糊，卻絲毫感受不到疼痛。

擦得累了，這才緩緩地停了下來。無力地跌坐在地。揚(yáng)起視線，陽光從樹縫間粼粼篩落，斑駁的光圈中逐漸幻化出一張張熟悉的面容。苗族姑娘們巧笑的臉，少年們爽朗的笑聲。阿九，他在用歡快明亮的聲音對我說，‘你就是蒙榮？聽說你是從外面來的。嘿，外面的姑娘漂亮不？’

“漂亮?？墒?，外面一點(diǎn)也不好?！蔽铱┛┬ζ饋?，雙肩劇烈顫動，淚水浮動，視線再次模糊。

少女的嬌麗的臉龐清晰地浮現(xiàn)在光線甚明處，花片般嬌嫩的薄唇微微翕闔?！蓸s，瓦薩莫。’她說，笑靨如花。

啊，我記起來了。她說‘瓦薩莫’。這是一句苗語，翻譯過來是——

我愛你

我再也忍不住地仰頭嚎啕大哭，那聲音從靈魂深處迸射而出，直入云霄，已經(jīng)不再是人的哭聲，像是困獸發(fā)出的哀嚎，尖利凄慘。仿佛是用盡了生命的全部，身體深處，另一個(gè)同樣悲戚的聲音在和我一同倉皇悲鳴。

我突然間好像明白了，那個(gè)名叫蘇陌的曾經(jīng)的我為何會選擇忘記一切，以一種逃避的方式來結(jié)束這撕心裂肺的痛楚。他并不是怯懦，也不是脆弱，而只是，太累了。

真的，是太累了……

作者有話要說：手都要斷了，但是心情舒暢。不卡文的日子真是太……幸福了！↖(^ω^)↗

☆、第八十章

走馬洛陽，卡著城門將閉之時(shí)擠進(jìn)了繁華千景的洛陽城。牽馬走在人生鼎沸的夜市上，低頭小步快趨，一塊黑布把整個(gè)腦袋包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只留出一雙眼睛，警覺地觀察著四周。

洛陽人多眼雜，若是讓人認(rèn)出我便是那個(gè)背棄天下，投奔魔頭的蘇陌，只怕還沒等恢復(fù)記憶就丟了小命。

擺手避開沿路招攬客人的客棧酒館，牽馬一頭扎進(jìn)近旁一條靜謐的小巷里。幾番找尋，最終在一扇氣派的朱漆雙開高門前停下了腳步。抬眼看去，映著通明燈火，‘萬劍宗’三個(gè)鑲金大字在炫耀的門楣上肆意張揚(yáng)。

大門吱呀一聲開合，我嚇得忙閃身躲進(jìn)近旁的一條小巷，偷偷探頭。只見出來一個(gè)掌燈小廝，四處張望了一番，又重新闔上了大門。

暗中長舒一口氣，正要走出去，就感到背上被人輕輕一拍。

“喂！”

一聲大叫嚇得我立時(shí)跳了起來，腿一軟，幾乎跌倒在地。身后傳來一陣笑聲，回過頭去，少年眉目如畫，沖我挑了挑眉，手中折扇輕搖。

“你既然在這出現(xiàn)，可是真想通了要恢復(fù)記憶？”

“我要怎么做？”

無暇跟他客套，我張口就直明來意。

似乎是對我的反應(yīng)頗為滿意，他高興地拿扇柄敲了敲我的額頭：“這才乖嘛！”

任由他敲了幾下，我依舊面無表情地緊盯住他。卻見他一臉無趣地白眼一翻，收回了扇子：“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