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仿佛再稍等片刻，萬物便要從夢中蘇醒了。裴秀卿看見楚笑之動了一動，忽然自己也猛地一凜，如個畏懼日光的鬼魅般彈開，手忙腳亂地尋找衣衫，仿佛再拖延一刻，便要被現(xiàn)了原形。

“你醒了？“楚笑之給他蓋了披掛本待睡去，被他這番動靜吵醒，嗓音中猶帶幾分嘶啞。

裴秀卿匆忙穿衣：“該做的都做了，本就是你欠我的?，F(xiàn)下天都快亮了，還要我留下謝你不成！”

楚笑之這才知他要走，一下翻身坐起：“去哪？”

裴秀卿不多廢話，趁其不備，抓起姓楚的衣衫往洞xue深處一拋，邊穿鞋邊跳腳地往洞口跑去：“還輪不到你管！”

他身手靈活，三兩步跑到洞口，本想趕走楚笑之的坐騎，誰想洞口并無一物。于是裴秀卿稍一矮身，朝草叢中一鉆便沒了蹤影。

是日新雨過后，草香沁人，但道路泥濘，委實難行。裴秀卿一腳深一腳淺，早顧不得鞋底衣擺沾上多少臟污，只朝記憶中的方向一味向前走。須知馬上須臾，可抵疾行晝夜，他這一去也不知走了多久，終于體力不支，腳下一絆，跌倒在地，小腿被尖石劃出好大一道口子。裴秀卿癱坐喘息，暗暗呲牙，猶記得當(dāng)年自己從邊塞一路逃回江南也是如此狼狽，此情此景，真是多少年都未曾有過了。

正唏噓間，不意聽聞馬蹄聲漸近，雨后地濕，聲響傳來時人影也近了。裴秀卿抬手遮陽，看清來人，忍不住啐道：“狗皮膏藥！”

那人翻下馬來，瞧見他姿態(tài)傷勢，眉頭微蹙，不是楚笑之是誰？

“可能行走？”楚笑之問道。

裴秀卿索性耍賴：“不能?！?/br>
楚笑之有幾分無奈：“你如此費勁千辛也要趕回去，若真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說出來興許我還可以幫你。”

裴秀卿瞟他一眼：“你真想知道？”

楚笑之點點頭，眼色誠懇。

“好吧，那我就實話實說了——我這樣費盡巴力地回去，其實是要等個與相好的約會。你說，你要怎么幫我？”

楚笑之想說什么，出口前忍住了，只搖搖頭，嘆出口氣來。

裴秀卿早知道會這樣自討沒趣。即便自己真沒有說謊，即便為了這約會他已苦候三載，但在外人看來，戲子無情婊/子無義，此言確與調(diào)笑無異。

他等了一刻，還不見對方過來糾纏，再抬頭，只見楚笑之面露感慨：“既然你執(zhí)意不跟我走，便讓我送你一程又何妨。這樣走，恐怕入夜也進(jìn)不了城。”說罷，便向他伸手。

裴秀卿這才瞧見楚笑之衣上血跡竟染紅了半肩，不知是一路驅(qū)馳崩裂了傷口，還是這傷昨夜就沒好過。見勢如此，他也不好發(fā)作，抓住伸來的手掌乖乖站起，被對方扶坐到鞍前熟悉的位置。

兩人一如昨夜胸背相貼，裴秀卿不由恍惚：“當(dāng)真送我回去？”

“楚某為人，言出必行。”楚笑之無奈搖頭。

“可是……白天入城，你就不怕被官軍逮?。孔蛞菇贝鬆I悉數(shù)出動，可就是為了捉拿你這個賊匪頭子的?！?/br>
“江北大營？”

“是啊，昨夜那陣仗，沒有千人也總有八百。他們既然無功而返，現(xiàn)在也不知有沒有回營，要是都駐扎在春水鎮(zhèn)上，你這樣單槍匹馬，豈不是去自投羅網(wǎng)？”裴秀卿越說，越確認(rèn)此舉萬不可行。

豈料楚笑之淡然一笑：“無妨?！?/br>
“無妨？”裴秀卿驚奇。

“反正……”楚笑之抬手揮韁，座下駿馬旋即朝春水鎮(zhèn)揚蹄飛奔，“也不是第一回了?！?/br>
12.

據(jù)傳，匪首楚笑之當(dāng)年叛出神武營時，曾力敵百人不竭，最后于箭矢交攻之際沖出重重包圍，還于馬上回身，反手穿楊，一箭射斷了神武營的營旗。但這些軼聞只在市井傳揚，裴秀卿如何曉得，他只知道，身邊之人看來死板木訥，辦起事來卻是膽大心細(xì)。二人到了鎮(zhèn)外，楚笑之便吩咐下馬，尋了人家買來套獵戶衣衫，又置備了弓箭與兩只野兔，這才步行牽馬進(jìn)城。

只見城內(nèi)街道熙熙攘攘，依舊是一派熱鬧景象，仿佛昨夜的一場浩劫未曾發(fā)生，也仿佛這地界從未少過任何一人。

二人到得清觴閣前，見到大門虛掩，裴秀卿預(yù)感不祥，急忙趨步上前。待到推開門，果然惶恐成真，晃晃日光下庭院一片狼藉，滿眼斷墻殘瓦，破桌爛椅，損毀遠(yuǎn)甚昨夜。

裴秀卿四下呼喚，不見應(yīng)聲，踢開周圍廂房，也是一片寂靜。他大概沒料到自己才走了一夜，竟會落得個人去樓空，當(dāng)下一口悶氣郁結(jié)在胸，頹坐在石階上搖頭嘆息。

就連楚笑之也沒想到事態(tài)炎涼如此，他正待說兩句話勸慰，忽聽身后響動，本能亮劍防備。發(fā)出聲響的是個老者，原正躡手躡腳想穿過院子，驟見生人入內(nèi)，手上又有家伙，一個慌張，肩上包袱便被嚇落在地。

“王伯？”裴秀卿認(rèn)出這是自家伙夫，最老實巴交的，不想也背著包袱準(zhǔn)備棄主而去了，更是頹喪，“人都去哪兒了？這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干的？難道又來一撥土匪？”

王伯雙目一酸，隨即淚眼婆娑：“公子！你終于回來了，這、這都是江北大營干的好事！昨夜你走后，江北大營的人便到啦，他們在這里亂打一通，抓走了剩下的土匪就呼啦啦地去了。我們起初還當(dāng)他們是去追你，但不知怎的，這群人半夜又殺了回來，一回來就又打又砸，攔也攔不住！楊大人要勸，竟被他們掀翻在地！那領(lǐng)頭的兵大人說我們窩贓賊寇，還說、說楊大人謊報軍情，連累他們無令出兵，犯了軍法，要問楊大人的罪……對了，他們臨走還抓走了阿青，這可真是冤枉??！那楚什么的明明走了，他們是親眼看見，親自追去的，阿青做錯了什么，憑什么抓他？”

阿青是裴秀卿的貼身小廝，將他與楊云帆一同抓去，顯然別有用心。裴秀卿眉頭緊蹙，瞬間了然，當(dāng)下神色冷峻：“還能為什么？帶走阿青，就是多了一份供詞，豈不更好坐實楊大人的罪名？”

楚笑之對這行人的行事作風(fēng)再熟悉不過：“無令出兵是為了搶功，現(xiàn)在無功而返，就勢必要找人頂罪了。哼，這班小人！”

裴秀卿愈想怒火愈熾，問王伯：“如今阿青和楊大人都被押在何處？”

“像是、像是押回了府臺衙門。聽他們說，明日總兵大人就要到了。”

裴秀卿冷笑：“好啊，總兵監(jiān)審，三審畫押，等有了供詞證據(jù)，這罪名就可具本上奏了，這可真是下的一步好棋?！?/br>
“那可怎么辦，阿青可是回不來了？”王伯急切。

裴秀卿略略思索，過去拾起地上包袱，遞給王伯：“阿青我會想法子，王伯，既然事已至此，你留在這兒也是徒擔(dān)兇險，趁著天色還早，快些走吧?！?/br>
王伯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