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忙團(tuán)團(tuán)作了個揖，一臉感激道：“多謝諸位長輩了！小人雖是不才，卻不能不孝，定不會放過那兇手！”眾人臉上都露出了幾分得色，卻聽趙大郎接著道：“既然如此，那就報官吧?！?/br>
    村民們的臉頓時都僵住了。

    趙大卻仿若不見，只對著里長又作了個長揖：“里長既是我趙家的長輩，又主管著地方上的盜匪不法，如今我祖母被人殺了，自然該由里長出面報官，也好懲治兇手，給我祖母一個交代?！?/br>
    趙里長的臉上頓時就像開了調(diào)料鋪子，青紅羞惱混成了一團(tuán)：這趙大平日里是何等精細(xì)會打算的人，今日怎么就傻了呢？但他能犯傻，自己卻是不能的！他忙道：“大郎這話原是正理。只是他們說得有些過了，適才的確是那婢子和你祖母推攘，卻并非故意要傷你祖母的性命，幾位郎君又都不在場，也不知情。此事若去報官，官家也不過是打那婢子一頓，流放幾年，大家卻都要被拘去受審作證，如今正是農(nóng)忙，只怕耽誤不起那工夫。何況這婢子的主家終究是你們兄弟的莊主，報了官把事情鬧僵了，你們只怕更是出不得莊子，我才想著讓你們過來，自己拿個主意?！?/br>
    趙大恍然點(diǎn)頭：“這么說來，里長和諸位長輩覺得此事是場意外，不必驚動官家，還是私了的好？”

    趙里長愣了一下，猛然醒悟過來：自己上當(dāng)了！這趙大其實根本不想報官，只是要拿話擠兌住他們，以免擔(dān)上不孝的名聲！他心頭大恨，但說出的話卻無法收回，當(dāng)下也只能含糊道：“說到底，這是你們兄弟三個的事情，得你們自己拿主意。”

    另外那些村民卻沒反應(yīng)過來，都生怕趙大真的去報了官，亂紛紛地道：“自然是私了的好，沒事誰愿意去衙門里受罪？”

    趙大從善如流地點(diǎn)頭：“那趙大就謹(jǐn)遵各位長輩的意思，不去報官了。只是這私了之事，有各位長輩在，我才多大？又沒什么見識，如何好做主！按理，此事也該由長輩們出面去跟莊主交涉才是。橫豎無論結(jié)果如何，我們兄弟都無異議?！?/br>
    趙里長頓時氣得臉都漲紅了——他讓這趙大過來，自然是打算讓他去對付凌云等人，回頭再扣他一頂不孝貪財?shù)拿弊?，索性把他們兄弟?qū)除出族，沒想到他不但早防著這事了，還不肯出力，要把他們這些人當(dāng)?shù)蹲邮?，他以為他是誰？

    他頓時沉了臉，冷笑道：“既是私了，自然是以血脈親人為主，如今只有你們?nèi)齻€是苦主。你們自己拿主意就好，我們也就是來做個見證罷了?！睓M豎他們兄弟都是要回村的，到時他自有一萬種法子讓他們出去永遠(yuǎn)回不來！

    趙大瞧了他一眼，嘆道：“既然里長這么說，那我們兄弟也只能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轉(zhuǎn)身走到凌云跟前，依然是規(guī)規(guī)矩矩行了一禮，“諸位娘子郎君，請恕小人無禮了，不知諸位準(zhǔn)備如何了結(jié)此事？”

    他的神色比適才更加恭謹(jǐn)綿軟，凌云卻再也不會覺得他是個好性子的人了：他人還沒到這邊，就已經(jīng)把這些人的心思算了個清清楚楚，一番謙遜推讓之后，還輕輕松松地拿到討價還價的話事權(quán)；周管事果然沒說錯，這趙家大郎當(dāng)真是個厲害人物。她想了想才道：“你先說吧。”

    趙大并不推辭，恭恭敬敬道：“小的的確有個想法，還請諸位成全?！?/br>
    “以小人的拙見，此事既然只是意外，旁的事倒也不必追究了。只是我祖母既已身故，我這弟弟年紀(jì)幼小，日后還不知該如何過活。我想請娘子開恩，賠給我家幼弟六十石米，六千錢?！?/br>
    凌云心頭微覺意外：這價錢要得真不算高，如今尋常男子一年的口糧不過是六七石米，孩子減半，加上些別的開支，十幾年可不就是這么多？村民們那邊果然已經(jīng)嚷嚷了起來：“太少！”“這點(diǎn)錢米夠做什么？”

    趙大依舊是恍若未聞，接著道：“此外，小的還有個不情之請，這些錢米不能一次給齊，要分十二年給我弟弟，他若是夭折了，這些錢米也就不必再給了?！?/br>
    這一下，村民們更是炸開了鍋，有人高聲叫道：“趙大，你是傻了么？就這點(diǎn)錢米，還要什么分十二年十三年，他們?nèi)羰亲吡耍蚴且院缶筒唤o了，你能如何？”“正是，自然是要一次給清才好！”

    凌云倒是有些明白這趙大的意思，心頭愈發(fā)疑惑：“你弟弟日后不是跟你家過活？”

    趙大的臉上露出了苦澀的笑意：“如今這世道，我們能活到哪一日都不好說，如何敢保證能養(yǎng)大這個弟弟？倒是有這每年五石米五百錢的收益之后，他無論養(yǎng)在誰家，誰都會盡力讓他活到十五歲。到那時，他若還不能養(yǎng)活他自己，卻也怨不得別人了?！?/br>
    他居然把事情算得如此清楚？凌云忍不住又上下看了趙大郎幾眼，略一思量，點(diǎn)頭：“好。那你們兄弟呢？”

    趙大搖頭道“我們兄弟都已經(jīng)這么大了，既不曾跟祖母過活，也不靠祖母撫養(yǎng)，何來賠償之說？只是小人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娘子不是說要買我兄弟么？小人想求娘子開恩，不如買了我去。我比我兄弟總要得用些，也不用什么身價工錢，只求娘子免了我家欠的那些錢糧，此外每年也給我娘撥五石米、五百錢就好?！?/br>
    村民們頓時嘩然一聲。趙二原本一直老老實實跟在趙大身后，一聲都沒吭，此時更忍不住跳了起來：“阿兄你瘋了么？你馬上就要成親了，怎么想起要賣掉自己？咱們家要賣人，自然該賣我，橫豎我留著除了闖禍也沒什么用，怎么能讓阿兄你去給人做奴！你讓阿娘怎么辦？讓阿嫂怎么辦？”

    趙大回身瞧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沒有什么阿嫂了，我今日出門便是去嚴(yán)家退婚的。至于阿娘，你還在她身邊，以后家里不欠莊子錢糧，每年還有些收益，日子總是能過的。過幾年若是世道好了，你再出去娶妻生子，咱們家也就有了指望，若是世道愈發(fā)不好，要死大家一起死，也算干凈！”

    趙二張口結(jié)舌，半晌才道：“那么好的阿嫂，你怎么就能退婚呢？”

    趙大卻沒再理他，只抬頭瞧著凌云，認(rèn)認(rèn)真真道：“求娘子成全，小人會認(rèn)字，會算數(shù)，做這些田間地頭的事也不比旁人差，家里的兄弟娘親又都要靠這莊子過活，小人若能為娘子效力，自會全心全意，絕無二話?！?/br>
    他這么一說，就連玄霸都忍不住走上兩步，瞧了他幾眼，點(diǎn)頭道：“阿姊，我瞧他比那個趙二少說也得強(qiáng)個幾百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