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開宴，燈火亮起。

    冬季夜晚來得早，冷星爍爍、夜色清寒，但九華殿內(nèi)外卻是燈火輝煌，還有絲竹樂響。

    除了上首的龍椅外，其余地方都坐滿了人。

    無論官員們心中如何想，面上還能做出個沉穩(wěn)模樣，裝得臨危不亂，才算不負世家教育。

    裴沐一直盯著前殿的入口。姜公子陪著她。

    “哥哥，你說，宇文愷會帶幾個人？”她若有所思，“按著規(guī)矩，他不能帶兵刃和軍隊入殿。但他既然敢逼著皇帝開宴，自然就要做好將在場之人一網(wǎng)打盡的準備。”

    姜公子身體不好，不能久站，就在一旁特意給他的軟椅上靠著。他手中把玩著一串深黃色的養(yǎng)魂木珠串，正是他之前送給裴沐的。

    此刻，裴沐卻不能戴，因此只好由姜公子暫時拿著。

    后頭只有他們二人，姜公子褪去了那刻薄陰沉、卻還說得上淡定自若的偽裝，變得焦躁。

    他壓著火，怒道：“他必然會帶軍隊來，你以為我沒想到？我在宮里布了大陣，這計劃原是要等陣法成了，才做的，那才是輕松無比又萬無一失！現(xiàn)在大陣未成，只能靠你我冒險，你當我不擔心？我能如何，你甚至連這手串都不能戴――就為了旁人！”

    一連串怨念深重的指責傾瀉而來。

    裴沐轉(zhuǎn)過身，憐愛地摸摸他的頭。唉，當一個人無能為力時，除了狂怒還能如何？哥哥真是可憐極了，她不但不覺得生氣，還想好言好語安慰他。

    她也就真安慰了：“哥哥，別氣了，你想想，事成之后不久，我們就能成親了，你怕什么？”

    姜公子一噎，凌厲的眉眼不由一軟：“你……唉，也要事成才行。阿沐，聽好，若一擊不中，不要戀戰(zhàn)，迅速退開去，聽到?jīng)]有？”

    “知道了哥哥，你都說了十幾遍了?！?/br>
    裴沐很是穩(wěn)重，甚至比平時更穩(wěn)重。她修劍，最講究的就是心外無物、人劍合一，因此越是到關(guān)鍵時刻，她越能心中清明。

    她一直凝神望著殿外。

    那些暈黃的燈光、隱約的臺階和屋檐、天上的群星……

    人們談話的聲音、絲竹樂聲、宮人行走的聲音、風吹過不同物體時的聲音……

    裴沐忽然說：“來了?！?/br>
    過了一會兒，便聽前頭太監(jiān)揚聲報出：“天官冢宰、鎮(zhèn)南勇武大將軍，宇文愷宇文大人，到――”

    滿堂聲響，為之一靜。

    緊接著，一聲粗獷大笑響起。聲音之大，似能震動云霄。

    “我也來為太子殿下慶生――怎么都不說話了？繼續(xù)啊，該說的說，該彈琴的彈，還有什么跳舞的、作詩的，都來都來，不要拘謹！”

    宇文愷大步進殿，言談之間，仿佛自己才是此處主人。

    眾人臉色十分難看。

    當他們發(fā)現(xiàn)，宇文愷竟是一身戎裝、腰間刀劍俱全時，臉色就更是難看，還白得嚇人。

    更令人震驚的是，他竟然帶著足足二十名裝備齊全、精悍兇煞的親兵，大搖大擺入了殿。

    有人鼓起勇氣，從席間站起，顫聲道：“宇文大人，今天是太子殿下生辰，宇文大人緣何凜凜然，如要上陣殺敵的模樣？”

    他大約是想?yún)柭暢庳煟瑓s因現(xiàn)實的自己與理想的自己差距太遠，語氣更類似誠惶誠恐的詢問。

    因此，宇文愷也就爽快一笑，和顏悅色：“沒辦法，邊境守了小十年，習慣了身邊有人。況且，我這親兵都跟自家兄弟一樣，今天來吃好喝好，少了誰都不合適嘛！”

    那二十親兵齊聲大笑。

    殿外，竟然也有震耳欲聾的笑聲響起。

    官員們探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宇文愷帶來的何止是這二十人，根本是將那城中三百精兵全帶來了！剩下的人，都在殿外站著呢！

    安靜。

    死一樣的安靜。

    宇文愷享受了片刻這用畏懼凝結(jié)而成的安靜。

    而后，他突然用力一拍桌子，直將那沉沉的紅木高桌拍得四分五裂！

    “怕什么？！”他神色突地一厲，“本將軍行事，還要和你們解釋？讓你們各說各的話，讓那彈琴跳舞的都上來――怎么了，聾了？”

    滿堂更靜。

    不是在座的一個個都視死如歸、不怕宇文愷的威脅，也不是說他們不想趕緊軟言求饒……實在是這一個個高官，都是世家里精心教導(dǎo)出的人才，深知風骨比命重。若此時丑態(tài)百出，就算今天能僥幸撿回一命，今后也會被人戳脊梁骨、罵得羞愧欲死。

    所以，宇文愷越是將局面弄得難看，他們反而越不能退。

    實在不是不愿意退，而是宇文愷將他們退的臺階給抽走了。

    宇文愷雖然實力強悍，可他畢竟出身北胡，又一直與中原世家格格不入，因此總是不能理解這些世家的幽微心思、無聲規(guī)則。

    他只覺得自己的權(quán)威受到了挑釁。

    他眼睛一瞇，寬而扁的鼻子皺起來，就是一個狠辣的表情。

    恰在這時，終于有人救場。

    “――宇文大人率領(lǐng)部眾，為孤慶賀生辰，實在是孤之幸?！?/br>
    一名少年從后走出，身邊宮人簇擁，一襲錦袍繡著龍紋，令其身份昭然欲揭。

    他仿佛沒察覺殿上的怪異氣氛，溫和笑道：“既然人都來了，那就快去殿外布置酒席，怎能讓宇文大人的兄弟們受委屈？”

    官員們?nèi)缱プ×司让静?，齊刷刷一拜：“見過太子殿下?！?/br>
    這少年正是北齊太子。他面容白凈俊秀，神態(tài)溫和可親，有些消瘦，卻是少年人長身體時該有的模樣。

    宇文愷陰狠的目光轉(zhuǎn)了過去，又流露幾絲精光。片刻后，他又灑然一笑，抱拳道：“原來是太子殿下。還是殿下會做人?！?/br>
    這就算是行禮了。

    這歷史上，有一個叛逆算一個叛逆，大約都沒有宇文愷這樣無禮。

    但是，太子仍是笑吟吟的，溫厚極了：“宇文大人無須多禮。還有其余大人，也都快請起?！?/br>
    他自己走到九華殿最靠近御座的地方，在早已布置好的席位后坐下。而最上面的御座，卻是空空蕩蕩。據(jù)說陛下已經(jīng)病得起不來床，才連太子生辰都不來。

    陸續(xù)落座聲中，宇文愷大步走到前頭，在最靠近太子的地方坐了下來。他身上鎧甲撞得“哐啷”直響，聽得人心中發(fā)寒。

    更不提那一串跟著他的親兵。

    那氣勢洶洶的模樣，好似現(xiàn)在就要撲上去，讓太子殿下血濺當場一般。

    有人都快暈過去了。

    太子也有些白了臉，卻還是維持著鎮(zhèn)靜。

    宇文愷坐下，自己給自己倒了杯酒，放在唇邊又不喝，一雙精光爍爍的小眼睛，就那么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太子。

    ……從太子身上，一直打量到他身邊垂首伺候的女子身上。

    這粉衣女子雖也是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