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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平海往事1-18-鳳蘭版在線閱讀 - 【平海往事】一

【平海往事】一

    一

    剛從宿舍樓出來就感受到了那灼人的熱浪。才四月份而已,前兩天還穿棉衣

    呢。我撩了撩上衣,拍拍肚皮,叫了聲cao,引得門前路過的兩個女生一陣嬉笑。

    但沒辦法啊,我只能頂著大太陽向校門口走去。

    陽光下諸事不新鮮,卻足夠鮮活,特別是點綴在校園里的青春少女。此外我

    發(fā)現(xiàn)有些愣頭青已經(jīng)穿上了T恤和背心,這也太夸張了,真是喜感莫名。這會兒

    得有一多半男生圍在各種顯示器前觀看NBA直播。今天是火箭晉級季后賽的關(guān)

    鍵戰(zhàn),主場迎戰(zhàn)掘金。四月八日干沉快船止住五連敗后,火箭氣勢大盛。另一邊

    如果馬刺拿下開拓者,火箭將鎖定前七??上Ы裉斓谋荣愑悬c差強(qiáng)人意,上半場

    掘金領(lǐng)先10分,命中率上更是以59%碾壓火箭的36%。第三節(jié)雙方狠拼硬

    磨,比分焦灼上升。我出門時此節(jié)將近過半,巴里接安東尼助攻命中一記超遠(yuǎn)三

    分,掘金以66比57暫時領(lǐng)先。姚明顯然不在狀態(tài),12投4中,4籃板,如

    范甘迪所說,他得失心太重。我也是這樣的人。越在意什么就越會失去什么,最

    近我才知道一個詞,叫墨菲定律。

    正值周末,校門口人潮涌動。大家在拼命享受這燦爛春光。我突然想起去年

    此時也是母親來看我。時值非典,正封校,外來人員和物品都不準(zhǔn)入內(nèi)。門外是

    里三圈外三圈的學(xué)生家長,門內(nèi)是扎堆成排的莘莘學(xué)子,加上焦慮凄涼的氛圍,

    簡直像是在探監(jiān)。母親隔著鐵大門望著我,急得差點落淚。我朝旁邊指了指,示

    意她沿墻往東走。約莫五六百米有個拐角,兩邊各有一段兩米左右的鐵柵欄。我

    上去試了試,果然,有兩根鐵條輕輕一掰就取了下來。這是大一軍訓(xùn)時我們的杰

    作。我一米八三的大個,費了好大功夫才擠了出來。左右顧盼不見人,心說我的

    傻媽喲,啪的一聲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哪個系的,還有沒有規(guī)矩?!不等轉(zhuǎn)過身,

    我就被抱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她帶著哭腔:「我的兒呀?!?/br>
    今天同樣如此。正對著一鍋稀粥犯暈,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仡^,一位香

    噴噴的Lady正沖我笑:「傻樣,往哪看?」我堅信,如果尚有一種美能在不

    經(jīng)意間滲透世間萬物,那就是母親的笑了:美眸彎彎,豐唇舒展,皓齒潔白,眼

    神明亮,豐沛充盈又圓潤溫暖,眼波流轉(zhuǎn)間周遭一切都仿佛寂靜無聲。「走吧,

    先吃飯?!顾焐衔业母觳?,扭身就走。這一瞬間我甚至沒來得及喊一聲媽。

    「事兒辦完了?」撲鼻一股清香,我覺得自己有些僵硬。

    「沒呢,還得談?!鼓赣H大約一米六八,此刻穿著一雙黑色短高跟,步伐不

    大,腳步輕快。我都有些跟不上。

    「去哪兒吃?」我接過母親的風(fēng)衣和手袋。她今天梳著偏分頭,腦后高高挽

    起一個發(fā)髻,簡約干練,端莊優(yōu)雅。我能感到周遭射來的目光。

    「隨便——咦,你的地盤你問我?」母親搗了搗我的肋骨,仰臉問道。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每次母親外出時總會散發(fā)出一種活潑的氣息,或者說淘

    氣、可愛,和家里面那個溫柔嫻淑、嚴(yán)肅認(rèn)真的老媽子迥然不同。我微側(cè)臉就看

    到她晶瑩的耳垂、雪白的脖頸,不由一陣心慌意亂。

    ***   ?。   。   。?/br>
    陸續(xù)進(jìn)了幾家飯店都是人滿為患,不知不覺我和母親沿著大學(xué)城的蜿蜒小徑

    走到了鎮(zhèn)上。鎮(zhèn)政府對面有家驢rou館不錯,這時人也不多,我們便找個靠窗的位

    置坐了下來。老板娘忙來招呼,夸我從哪兒拐來個漂亮jiejie。母親在一旁直樂,

    也不戳破。最后點了個招牌菜秘制醬驢rou、涼拌腐竹,叫了一大一小驢rou熗鍋面。

    「這么熟,經(jīng)常在這兒吃?。俊鼓赣H遞來一包心相印。她不知什么時候做了

    素色指甲,亮晶晶的。

    「啊,偶爾吧,琴房離這兒挺近?!刮疫@才得空仔細(xì)打量母親。她上身穿著

    一件米色開叉針織長衫,?。诸I(lǐng),露出一截修長粉頸。下身是一條淺灰條紋休閑

    褲,小喇叭開口,蓬松地覆在腳面上。母親是典型的溜肩細(xì)腰寬豐臀,上身短下

    身長,成衣——特別是褲裝很不好買,不是腰粗就是胯窄,這么多年來她的大部

    分衣服都在盧氏定做。平海盧氏是一家歷史悠久的祖?zhèn)魇止だ系?,在鄰近幾個縣

    市小有名氣,追本溯源的話能夠到乾隆爺年間。五十年代合作化之后一度銷聲匿

    跡,八十年代初重新開張,火過一段時間,步入九十年代中后期生意就越發(fā)慘淡

    了。誰知這兩年成衣定制反倒頗受青睞,盧氏手工坊的名頭伴著新世紀(jì)的曙光再

    度熠熠生輝。扯這么多,我想說的其實是,母親這條褲子應(yīng)該就是盧氏出品。

    「咦,你發(fā)啥愣?」母親歪頭看了看桌下的腳,狐疑地跺了跺,繼續(xù)說,

    「你說你不多看本書,整天搞這些沒用的算咋回事兒?」

    「哎呦,又來了?!?/br>
    「唉——上次不是說好要帶那小啥讓媽瞅瞅么,咋沒見人呢?」

    「她啊,有課。」

    「你就誆我這老太婆吧,啊?星期六上啥課?」

    「真有課,混蛋老師多了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惯@是實話實說,今天還

    真有節(jié)民法課,不過一多半有為青年都逃課看球去了。

    「我還真不知道,你倒給我說說老師有多壞啊?!鼓赣H哼了一聲,撅撅嘴,

    「啥名兒啊她?」

    「陳瑤啊,說過多少次了?!?/br>
    「哎喲喲,這就不耐煩了?這媳婦還沒娶呢,就要把老娘一腳蹬開啊?!鼓?/br>
    親挑挑眉,隔著桌子把臉湊過來,一副仔細(xì)打量我的樣子。那么近,我能看到她

    額頭上的點點香汗,連挺翹的睫毛都瞧得根根分明。那雙熟悉的桃花眼春水微恙,

    眼周泛起醉人的紅暈,濃密英挺的一字眉輕輕鎖起,戲謔地輕揚(yáng)著,瓊鼻小巧多

    rou,微微翹起,豐潤飽滿的雙唇——這么多年來,它們像是一成未變。母親化了

    點淡妝,皮膚依舊白皙緊致,豐腴的鵝蛋臉上泛著柔美的光澤。不知是腮紅還是

    天熱,她俏臉紅彤彤的,讓我心里猛然一跳。

    我想說點什么俏皮話,卻一時沒了詞兒,只能抹抹鼻子,向后壓了壓椅背。

    幾縷陽光掃過,能清楚地看到空氣中的浮塵。

    「哈哈哈,你呀你。」母親笑了出來,向后撤回了臉。在陽光照耀下,她眼

    角浮起幾縷魚尾紋。母親今年四十二歲了,畢竟。

    我不由自主地掏出煙。剛銜上,被一只小手飛快奪了去。

    「抽抽抽,就知道抽,啥時候變成你爸了?沒收?!挂煌У倪€有桌上的

    煙盒和打火機(jī)。母親板著臉把它們收進(jìn)手袋,兩手翻飛間右手腕折射出幾道金屬

    亮光。那是一塊東方雙獅表,我去年送給母親的生日禮物。說來慚愧,長這么大

    還是頭一遭。打七五折,100多,用去了大半獎學(xué)金。這件事令父親很郁悶,

    每次看到表都忍不住要說我偏心,只認(rèn)媽不認(rèn)爹。我只能在母親得意的笑聲中點

    頭如搗蒜:「等下次,下次發(fā)獎學(xué)金一定補(bǔ)上!」

    這時驢rou上來了。我遞給母親筷子。老板娘沖我眨了眨眼,搞得我不知該說

    什么好。母親小心翼翼地夾了一片,放到嘴里細(xì)細(xì)品味一番,說:「哎呦,不錯

    啊,快趕上你姥爺整的了?!刮覀z齊聲大笑,引得眾人紛紛側(cè)目。姥爺是國家一

    級琴師,彈板琴,年輕時也工過小生,剛退休那幾年閑不住,心血來潮學(xué)人炸起

    了驢rou丸。老實說,味道還不錯,生意也興隆。第二年,他就自信心膨脹,壓了

    半只整驢的醬驢rou,結(jié)果親朋好友、街坊鄰居每家都收到了小半盆黑乎乎的塊狀

    物。這成了姥爺最大的笑話,逢年過節(jié)都要被人提起。表姐更是發(fā)明了一個成語:

    對驢彈琴。

    說起來,母親能搞評劇藝術(shù)團(tuán)全賴?yán)褷斃牙言跇I(yè)界積累的人脈。這次到平陽

    就是為了商討接手莜金燕評劇學(xué)校的事。莜金燕是南花派評劇大師花岳翎的關(guān)門

    弟子,和曾姥爺曾姥姥是同門師兄妹,姥爺?shù)霉芩袔熓濉Tu劇學(xué)校在八九十年

    代曾經(jīng)十分紅火,窮人子弟,先天條件好的,都會送到爐子里煉煉。一是不花錢,

    二是成才快,三是相對于競爭激烈的普通教育,學(xué)戲曲也不失為一條出路。但這

    一切都成了過往。時代日新月異,在現(xiàn)代流行文化的巨浪面前,戲曲市場被不斷

    蠶食,年輕一代對這些傳統(tǒng)、陳舊、一點也不酷的東西毫無興趣。加上普通教育

    的發(fā)展及職業(yè)教育的興起,哪里還有戲曲這種「舊社會雜耍式的學(xué)徒制」學(xué)校的

    立錐之地?零二年莜金燕逝世后,她創(chuàng)辦的評劇學(xué)校更是門庭冷落,一年到頭也

    收不到幾個學(xué)生。全校人員聚齊了,老師比學(xué)生還多。

    零一年母親從學(xué)校辭職,四處奔波,拉起了評劇藝術(shù)團(tuán)。起步異常艱難,這

    兩年慢慢穩(wěn)定下來,貌似還不錯。去年承包了原市歌舞團(tuán)的根據(jù)地紅星劇場,先

    前老舊的辦公樓也推倒重建?;蛟S正是因此,母親才興起了接手評劇學(xué)校、改造

    成綜合性藝校的念頭。莜金燕是土生土長的平海人,但她的子女都在省會城市平

    陽定居,現(xiàn)在評劇學(xué)校的法人代表就是她的女兒。

    ***   ?。   。   。?/br>
    熗鍋面吃得人滿頭大汗。母親到衛(wèi)生間補(bǔ)妝。老板娘過來收拾桌子,嬌笑著

    問我:「這到底誰???」神使鬼差,我支支吾吾,竟說不出個所以然。老板娘切

    了一聲,只是笑,也不再多問。

    從驢rou館出來已經(jīng)一點多,天藍(lán)得有點夸張。母親說這次出來急,也沒給我

    帶什么東西,轉(zhuǎn)身就拐進(jìn)了隔壁的水果店。任我說破嘴,就是攔不住。出來時她

    手里多了個網(wǎng)兜,裝了幾個柚子,見我一副不情愿的樣子,就說:「咋,嫌媽買

    的不好???拿不出手?」我說:「啥意思?」母親說:「給陳瑤買的?!刮移财?/br>
    嘴,沒說話。母親挽上我的胳膊,說:「拿著,沉啊。放心,我兒子也可以吃,

    你請吃飯的回禮嘛?!箶偵线@么個老媽我能說什么呢?

    這時母親手機(jī)響了。鈴聲是里冷月芳的名段:我看似臘月松柏

    多堅韌,時時我孤立無依雁失群……幾分鏗鏘,幾分凄婉,青天白日,驕陽似火,

    我沒由來地打了個冷戰(zhàn)。母親猶豫了幾秒才接,說事還沒辦完,就掛了。我隨口

    問誰啊,母親說一老同學(xué),聽說她在平陽,想見個面。

    這一路也沒說幾句話就到了校門口。過了飯點,人少多了。我站在母親對面,

    心中仿佛有千言萬語,卻怎么也說不出口。母親把手放到我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我環(huán)顧四周,讓她給父親問好。母親笑著說:「啊呀呀,林林長大了啊!」我少

    年老成地苦笑一聲,卻無端感到自己更加蒼老了。兩人就這么站著,相顧無言。

    一旁賣馕的維族小哥饒有興趣地吹起了口哨。母親抱著栗色風(fēng)衣,臉上掛著恬淡

    的笑,緞子般的秀發(fā)在陽光下越發(fā)黑亮。

    突然,又響。母親接起,對方說了句什么,母親說不用,打的

    過去。我忙問:「咋,沒開車來?」母親答公家的順風(fēng)車,不坐白不坐,說著莞

    爾一笑。母親前年考了駕照后就買了輛畢加索,跑演出什么的方便多了。

    我上前攔了個出租車。母親又拍拍我的肩膀,眉頭微蹙,說:「林林,媽走

    了啊,有事兒打電話?!刮亦帕寺?,點了點頭。她俯身鉆進(jìn)了后排車座。一瞬間,

    針織衫后擺飄起,露出休閑褲包裹著的渾圓肥臀,碩大飽滿,豐熟rou感。我感到

    嗓子眼直發(fā)癢,不由攥緊了手中的網(wǎng)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