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大赦天下。原因無他，三年一考，連考三次，一趟完畢便十年，人生七十古來稀，流犯艱苦度日，能熬幾個十年？

    每當(dāng)設(shè)想自己可能得頂著流犯罪名過一輩子，姜玉姝深切恐懼焦急。但眼下的局勢，惶恐無濟(jì)于事，只能冷靜設(shè)法籌謀。她耐著性子，頷首道：“您提的這個，我大體了解。郭家去年初獲罪，如今才第二年，且得繼續(xù)勞作，滿三年整，才有資格接受考核?！鳖D了頓，她起身，屈膝福道：

    “罪婦惶恐，到時還求各位大人憐憫關(guān)照?！?/br>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姝、表妹！”裴文灃見狀，哪里坐得住？心疼之下，他不由自主地起身，險些當(dāng)場流露憐惜之色，隱忍道：“你坐下，聽潘大人說完?！?/br>
    潘睿抬手示意其落座，“坐。放心，只要郭家確屬‘勤懇’，便是‘勤懇’，官府自會秉公處理?！?/br>
    姜玉姝復(fù)又落座，“謝大人?！?/br>
    “咳。”潘睿喝了口茶，鄭重其事，承諾道：“姜氏，等秋收時，只要你能設(shè)法把新糧總產(chǎn)量提高至一千五百萬斤，本縣將破格，提前考核郭家，保評‘勤懇’并上書稟明你的功勞，如此一來，待大赦天下時，郭家在流犯中出類拔萃，應(yīng)該能順利獲得赦免?！?/br>
    保優(yōu)？請功？

    “這……”姜玉姝瞬間眼睛一亮，心思活泛，卻未貿(mào)然開口，沉吟不語。

    “當(dāng)著眾人的面，本官既然敢開口許諾，便一定說到做到！”潘睿擲地有聲，牢牢掐住流犯急欲擺脫罪名的心思，“其實，你完全不必有什么顧慮。一分為二吧，你若接下差事，只要盡心竭力，秋季無論豐收與否，本縣都將提前保評郭家為‘勤懇’之列，名副其實嘛，本縣做得了主?！?/br>
    “但如果未能豐收，就不宜上書了?！?/br>
    “轄下必須發(fā)生要緊大事，官員方可鄭重上書。換言之，你得給本縣一個上書的理由?！?/br>
    夕陽西下，暮色四起，蟬鳴漸休，但暑氣仍炙人。

    姜玉姝鬢角冒汗，不知不覺抽出了帕子，心不在焉地擦拭，字斟句酌道：“大人的意思，我聽明白了，實不相瞞，那兩個獎賞，真是令人心動?！?/br>
    一切盡在意料之中。潘睿勝券在握，笑了笑，直白問：“你是個聰明人，應(yīng)該做聰明事。別繞圈子，直說吧，這件差事，你接不接？”

    姜玉姝垂眸，迅速盤算了幾遍，皺起眉，坦率答：“坦白說，我非常想接，可又不敢接。”

    “為什么？”

    姜玉姝嘆了口氣，緩緩道：“千萬級別的糧食，在魚米之鄉(xiāng)根本不算困難，假如能寬限一年半載，在西蒼也容易。問題在于現(xiàn)有的糧種太少，您又限定今年秋收，僅僅七十多萬斤糧種，想翻成一千五百萬，堪稱希望渺茫?！彼局磷?，苦笑表示：

    “唉，我倒想不管不顧地答應(yīng)下來，卻害怕到時收成差太遠(yuǎn)，縣里失望透頂，各位大人一怒之下——咳，總之，事關(guān)重大，可否容我考慮考慮？”

    裴文灃扭頭，安慰道：“你無需害怕，赫欽眾官并非蠻橫無理之徒，自然知道農(nóng)耕不易，倘若老天爺不賞風(fēng)調(diào)雨順，誰也沒辦法?！?/br>
    “裴大人言之有理。”劉桐靠著椅背，“我們潘大人通情達(dá)理，即使收成差些，也不會沖你‘一怒之下’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潘睿始終和顏悅色，簡略解釋道：“其一，稀奇稀奇，稀少才珍奇。如果寬限一年半載才收獲千萬斤糧食，與今年相比，根本不叫‘新鮮事兒’，而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其二，并不是七十多萬斤糧種，而是一百二十萬，那三成半雖然屬于劉村村民，但產(chǎn)量屬于赫欽，可以一并估算?！?/br>
    “哦？能加上那三成半，把握就大些了。”

    姜玉姝再度眼睛一亮，心思飛快轉(zhuǎn)了又轉(zhuǎn)，凝神反復(fù)默算。半晌，她起身，正色問：“請恕我膽小如鼠，想求句準(zhǔn)話：萬一秋收時收成差，官府會不會降罪懲治郭家？”

    “只要你們盡心竭力，官府必不會怪罪！”潘睿明確道，

    機(jī)不可失，失不再來。

    今日，劉桐和表哥同為見證，即便達(dá)不到目標(biāo)，縣令應(yīng)該不至于翻臉責(zé)怪，橫豎是屯田，索性攬下差事試試！

    姜玉姝頭一昂，當(dāng)機(jī)立斷，恭謹(jǐn)?shù)溃骸俺忻纱笕诵湃?，豈敢不盡心竭力？這件差事，我斗膽接下了?！?/br>
    “好！”潘睿頓時松了口氣，愉快贊道：“你果然是個爽快的聰明人！”

    姜玉姝捏著帕子擦擦汗，決心一下，立馬開始籌備，皺眉問：“算一算，需要幾千畝地，恐怕整個月湖鎮(zhèn)都不夠，農(nóng)時不等人，必須盡快再挑一處地方?！?/br>
    “無妨，這些事兒你與劉縣丞仔細(xì)商量，全縣的耕地，隨便挑！”潘睿袍袖一揮，如釋重負(fù)。

    這時，劉桐起身，招呼道：“事不宜遲，走，我?guī)闳テ珡d，叫上莊松，咱們合計合計?！?/br>
    奇怪，他們似乎早已商議妥了？

    姜玉姝愣了愣，無暇深思，順從告退，因心事重重，并未留意表哥。

    “走吧。”劉桐帶路，腳下生風(fēng)。

    姜玉姝尾隨，步履匆匆，滿腦子的：今秋產(chǎn)量、一千五百萬斤、保優(yōu)請功、擺脫罪名……

    裴文灃端坐，余光目送表妹邁出門檻，悶悶無奈。

    “文灃老弟，“潘睿起身，扶了扶烏紗帽，催促道：“那樁滅門案，尚有幾處疑點，咱們?nèi)プ聊プ聊?，盡早判決。”

    裴文灃只得打起精神，跟隨道：“正想邀潘兄一道參詳。請?！?/br>
    兩人相識時日尚短，卻頗為投緣，稱兄道弟，并肩趕去翻閱案卷。

    待忙完公務(wù)，已是深夜。

    赫欽飽經(jīng)戰(zhàn)亂，民生凋敝，但縣衙建得早，雖破舊，后仰卻寬敞，廂房眾多。

    “公子，小心腳下。”

    “好幾處臺階破了，一直沒人修，夜里時不時絆人?！辈檀汉蛥橇链蛑鵁艋\，一左一右地陪伴。

    裴文灃走得急，壓著嗓子問：“她在做什么？”

    蔡春會意，湊近耳語答：“表姑娘和劉縣丞、莊主簿，足足商議了一個時辰，晚飯后，龔大人請她品茶，閑聊約兩刻鐘?！?/br>
    “然后，表姑娘就回房了，路途勞頓，已經(jīng)歇息了?！眳橇两忧唬嘎兜溃骸奥犝f，她明兒會上街買些東西，后天一早趕回月湖鎮(zhèn)?！?/br>
    “這么著急？”裴文灃眉頭緊皺。

    離開，越快越好！免得您神魂顛倒。

    蔡春和吳亮對視一眼，違心附和說：“是啊，確實著急。”

    次日清晨，劉桐得知郭家人想上街，特地給安排了一輛小馬車。

    “駕！”鄒貴與一名衙役共同趕車。

    姜玉姝和翠梅坐在車?yán)铮p聲交談：

    “原來莊主簿的家就在縣城里?！贝涿奉H為同情，“他明早得跟著咱們回劉村，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