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書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前方，不耐煩地將帽子扯下去，扒拉扒拉頭發(fā)，沒好氣地回答：“沒錯沒錯，我就是土老帽，有心理陰影的土老帽?！?/br>
黎楊輕笑幾聲：“你要是不被我硬按進來，是不是打算這輩子都不坐我的車？”

“那當然，哪個正常人情愿一次又一次上賊船？”葉子書揉揉被太陽曬疼的眼睛，接著看路。

黎楊推推墨鏡，將葉子書頭頂上的遮光板撥下來，伸過手背捂住他的眼睛：“別看了，你沒戴墨鏡，太傷眼睛。不會再出事，放心好了?！?/br>
葉子書皺著眉頭，緊張兮兮地將他的手掰下來，摁回方向盤上：“好好開車，好好開車，不要三心二意?！?/br>
黎楊笑著搖搖頭，看看掛在車前玻璃上的導航儀，不再理他。

大約十分鐘以后，黎楊偷偷瞥他一眼，繃緊忍不住要溜出嘴邊的壞笑，悄無聲息松了松油門。當表盤上的指針旋轉(zhuǎn)到70時，他見前后并無來車，便突然使勁打轉(zhuǎn)方向。

刺耳的剎車聲中，車鑰匙叮當亂響，車子驟然歪斜，迅速偏離行車道，歪歪扭扭停下，一大半車身都陷進了路邊的長草深處。

熄火了。

葉子書嚇得一聲大叫，狠狠瞪著黎楊，高聲怒喝：“你干什么！”

黎楊大笑著打開車門，鉆出車去，站在溫暖斜陽下的草叢中，長長伸個懶腰，活動活動筋骨：“疲勞駕駛不安全，司機都開了兩個小時了，后面還有兩個小時，需要休息一會兒?！?/br>
葉子書沉著臉色，握著車門把手，一動不動呆坐了好一陣，才不情愿地蹭下去。

沁人心脾的涼風頓時迎面襲來，溫柔而霸道地灌進脖子里?？諝馐禽p飄飄的，完全通透的。沒有車的味道，沒有海的味道，沒有人的味道，只有在鄉(xiāng)下才能聞見的草木甜香在周圍悠悠流淌。

車子似乎將夏末甩在了身后，徑直穿出時空隧道，駛?cè)肓松钋?。四面八方滿都是漫無邊際的金色平原，草浪微不可見地浮動搖曳，“唰唰”地吟唱著歌謠，一直鋪灑到天的盡頭。夕陽遙遙躺在云床上揮手道別，準備陷入最璀璨的夢。草原上飛快地掠過道道黑影，那是不知名的鳥兒緩緩扇動著寬大的羽翼，在緋色余暉下恣意翱翔。

葉子書剛才只顧著看柏油路，完全沒看見窗外的風景。此時他睜大眼睛，扶著車門迭聲驚嘆，然后轉(zhuǎn)身返回車里，從包里翻出眼鏡戴上，捏著手機跑到馬路正中間，蹲下身子擺好角度，連連拍攝。

黎楊嘴里咬著根煙，卻并不點燃，只拿出早就預備好的相機，走到他身后，悄悄將那個愉快的背影連同語言難以形容的絕妙美景一齊收入鏡頭中。

廣袤的平原上闃寂安靜，風將遠處車輛駛來的聲音真真切切吹入耳朵里。

黎楊往兩側(cè)看看，快步走過去，將葉子書從地上拽起來拉回路旁：“小心車?！?/br>
葉子書終于卸下臉上那跟看仇人一樣的表情，笑盈盈地任他拽著，用手擋住手機屏幕遮住日光，翻看剛才拍下的照片。

一輛轎車從兩人身旁飛馳而過，黎楊額前的劉海被車帶過的陣風撩起來，搭在了墨鏡上。他并不在意，隨意攏了攏，站在葉子書身后，湊過臉看他的手機：“喜歡么？”

“嗯！”葉子書連頭都不抬，“這么好的地方，你怎么發(fā)現(xiàn)的？”

“有一回跟一群朋友自駕游的時候來過?！?/br>
“這回他們怎么不來？”

“這荒郊野嶺的，他們來過一次，不愿意來了?！?/br>
“為什么不愿意？”葉子書不以為然撇撇嘴，“大草原乳飄香，風吹草低見牛羊，我覺得挺好的?！?/br>
黎楊一笑，從眼角里打量著葉子書的側(cè)臉。

整齊的睫毛一顫一顫，乖乖藏在鏡片后面，陽光照耀下，面頰上細小的絨毛泛起淺金色的微光。他猶豫猶豫，伸出一根食指，在那張臉上輕輕戳了戳。

軟軟的，但又和女人不一樣。

極陌生的觸感。

葉子書正專心致志琢磨哪幾張照片最好看，只當被他不小心碰到了臉。下意識用手背在臉上抹了一把，全沒在意。

黎楊又看了一會兒，貼近他耳邊低聲說：“我們的目的地更荒涼，月黑風高，陰森寒冷，沒地方住，連廁所都沒有，更沒人愿意來?！?/br>
“啊？”葉子書猛一回頭，差點兒撞到黎楊的鼻子，急忙退后半步，犯愁地擰著眉毛，“到底是什么地方？”

黎楊直起身，斬鐵截釘一搖頭：“不告訴你?！?/br>
“黎楊，你要是不告訴我，我立馬就撤退?！?/br>
“不行?！崩钘顚⒏觳仓獯钤谲図斏希饌?cè)臉，玩味地看著葉子書仇深似海的眼神，悶笑兩聲，“你答應陪我出來玩一天權(quán)當賠禮道歉，地方隨我選。葉子書，男子漢大丈夫，中午剛答應的事可不能反悔?！彼钢钢茉獾幕牟荩皼r且，這么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沒居民也沒車站，你往哪兒撤退？怎么撤退？”

葉子書噎得說不出話，剛騰起的一股子熱情瞬間涼了下去，覺得眼前人分明長著一張人販子的丑惡嘴臉。

他氣洶洶鉆回車里，狠狠扣上安全帶，只恨這世上買不到后悔藥，也買不到里面的時間轉(zhuǎn)換器，否則一定要將時間調(diào)回昨天……不，調(diào)回不認識這混蛋的時候。

☆、Chapter8.2

月不黑，風卻高，不至于陰森，但的確寒冷。

葉子書裹在一件輕質(zhì)羽絨服里，手里拎著一個碩大的手電筒，瞠目結(jié)舌看著同樣裹著羽絨服的黎楊從后座和后箱里掏出無數(shù)東西，一樣樣擺在雜草上。

帳篷，睡袋，暖氣，便攜爐，煤氣罐，鍋碗瓢盆，杯碟筷子，蟹網(wǎng)，調(diào)料，方便面，礦泉水，雞架，釣魚桶，等等。

跟過家家一樣。

驚訝之下，他完全沒有注意到，帳篷是雙人的，睡袋是雙人的，羽絨服有兩件，自己身上那一件還沒拆吊牌，顯然都是事先特地備下的。

葉子書并沒有體驗過野外生活，此時兩眼一抹黑，什么也不會，只能站在黑漆漆的雜草叢里，迎著海風打著哆嗦，充當活人燈泡，專供照明之用。

黎楊動作嫻熟麻利，支帳篷，鋪睡袋，架暖氣，上氣罐，用專用的夾子將還未完全解凍的雞架夾在圓形蟹網(wǎng)上，拎著蟹網(wǎng)和桶，拉著葉子書往海邊去了。

時下正是螃蟹較肥美的時候，一座木棧橋彎彎曲曲伸進小海灣，橋上已聚集了不少設(shè)備齊全的游客。海水開始漲潮，橋頭唯一一盞路燈的照耀下，距離岸邊最近的一處浮標被海水沖擊地“咯吱”作響，有一下沒一下閃著詭異的暗紅幽光。

海浪很高，風聲呼嘯，簡陋的棧橋隨著波浪微微搖晃。一個濃妝艷抹的女生被冷風凍得花容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