譏誚的語氣，自然是在說“起初憐憫黔首的遭遇，最后就會無法忍受殘暴的政令”。

    顯然以他近十年前在故土的見聞，王判斷，如今天下已經(jīng)大亂，黔首揭竿而起。

    而眼前這幾個異鄉(xiāng)人卻為之粉飾太平，那么他們的身份也就很好猜測了——一定是屬于原統(tǒng)治階級的。

    這年邁的王竟如此老辣。

    眾人不曾防備，被他那精刀般的目光刮過，都是脊背一涼。

    王卻只是微微一笑，閉上眼睛，擺手示意他們可以退下了。

    出了王的宮殿，外面的平臺上，已經(jīng)燃起了一堆堆的篝火，年輕的男女對唱著情歌、跳著舞，為即將開始的公主選夫鋪墊著氣氛。

    胡亥等人圍坐在最邊角的篝火旁，無人說話，氣氛低沉。

    半響，胡亥道：“留我跟蒙鹽說兩句話?！?/br>
    聞言，蒙鹽仍是沉默地添加著柴火，而眾人卻不放心地看向胡亥。

    自來了島上，雖然蒙鹽沒有明目張膽要繼續(xù)刺殺，但是大家也不放心留他和皇帝單獨(dú)在一起。

    胡亥笑道：“他還會吃人不成？”

    于是尉阿撩等人都聽令散開，卻還是不敢走遠(yuǎn)，目光鎖定在胡亥和蒙鹽身上。

    蒙鹽雙手一折，也不見他如何用力，就將一根手臂粗的木柴斷成了兩截。

    年輕男女的笑鬧歌唱聲就在不遠(yuǎn)處，火光烘在兩人臉上，映得一半紅亮，一半陰暗。

    胡亥舔了舔嘴唇，道：“蒙恬大將軍……”

    “不要提我父親的名號?！泵甥}捏著斷了的木柴，添到已經(jīng)熊熊燃燒的火堆里，雖然聲音表情都還克制，但是手臂上的肌rou卻猛地繃緊了。

    胡亥并沒有退縮，望著蒙鹽，艱難而又誠懇道：“我想，我欠你一個道歉?！?/br>
    蒙鹽攥著木柴的手臂僵在半空，柴火一端已經(jīng)著了起來，他卻還攥在手中。

    萬事開頭難，胡亥后面的話就流利多了。

    “我殺了你父親，又殺了你族中男丁，以你族中老弱婦孺為挾持，要你為我效忠……”胡亥見蒙鹽抬眸看來，不閃不避，道：“如今我們流落海外，不論君臣，只談恩義。蒙氏為大秦立下汗馬功勞，是我負(fù)恩寡義，是我對不住蒙氏?！?/br>
    “我自然還想活，不想死。可我也的確做錯了。”胡亥道：“若我們還能回故土，我會釋放你的家人。你若還要報仇，盡管來；若你能得手，那就是我的命；若我囚住你，我會放了你?！?/br>
    蒙鹽似被觸動，閉了閉眼睛，又去看那躍動的火舌。

    “你若要將此生耗在復(fù)仇上，我這條命候著?！?/br>
    “你若愿意承繼蒙氏遺志，保家衛(wèi)國，我以大將軍之位相待。”

    胡亥話已說完。

    蒙鹽卻只是僵坐原地，捏著燃燒的木柴，仿佛要靜默到所有的篝火都燃為灰燼。

    與此同時，王所在的大竹屋中，氣氛卻危險而又神秘。

    大王子傾身，附耳在王嘴邊。

    年邁的王嘶聲道：“……否則，在今夜，就將那七名故土來客盡數(shù)斬殺?！?/br>
    第110章

    阿花和阿草攜著果籃跑來, 歡笑著坐在了胡亥和蒙鹽所在的篝火旁, 打破了兩人之間端凝靜默的氣氛。

    兩位妙齡少女今夜都換了新衣, 上了新妝，嘰嘰咕咕互相調(diào)侃著，時不時含羞帶怯飛蒙鹽一眼。

    阿花大膽點(diǎn), 用半通不通的雅言問蒙鹽道：“若是你選不中做公主的夫君, 做我的情郎好不好？”

    胡亥忍笑，低頭扒拉著柴火掩飾。

    蒙鹽只作聽不懂的樣子，順勢起身走開去。

    阿花皺皺鼻子, 目光落到剩下的胡亥身上，問道：“我學(xué)你們的話, 學(xué)得不夠好嗎？”

    “好得很, 好得很。”胡亥只是笑。

    阿草卻是嘆了一聲，托腮道：“若我是個男子該多好。”

    阿花顯然不是聽她第一次說起了，笑著打她, 道：“你又發(fā)癡?！?/br>
    胡亥問道：“為何要為男子呢？”

    “若我為男子，就可以娶靈湖公主了?！卑⒉菽樕鲜钦媲械倪z憾。

    胡亥道：“你們島上的人都很喜歡她?！?/br>
    “當(dāng)然了, 公主殿下能與神靈相通?！?/br>
    “與神靈相通？”

    阿花也加入了聊天, “對啊。平時我們遇到事情, 只要去島心湖, 對著公主殿下的金燈籠祈愿，事情就能得到解決，災(zāi)禍會消除，病痛也能不藥而愈。”

    胡亥自然是不信的, 只附和道：“果真神奇?！?/br>
    蒙鹽走到樹下李婧、劉螢等人身旁。

    李婧捏著一柄小刀，正埋頭削木頭。

    劉螢則輕輕搖著團(tuán)扇，似看非看地掃視著歡鬧的人群，見蒙鹽過來，她微微一笑，讓開位置，背過身去看遠(yuǎn)處的歌舞。

    蒙鹽在李婧身邊坐下來，看她一本正經(jīng)削木頭。

    李婧削了半天，似乎捏著刀的手指發(fā)滑了。她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小刀，抬頭，下巴一點(diǎn)遠(yuǎn)處的看臺，“看到那上面的大梁了嗎？”

    即將展開的公主選夫就會在看臺上上演，而看臺頂上橫著一根大梁，梁中間捆著三朵大紅花。

    蒙鹽順著她指點(diǎn)的方向看了一眼，“嗯？”

    李婧道：“我選的木頭，足有兩石重?？粗鴪怨蹋墒侵灰胰∽叩紫乱蚤久噙B的支撐木柱，那兩石重的大梁立時就會砸下來?！?/br>
    蒙鹽仍是看著她，“所以？”

    李婧瞥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削木頭，沒什么情緒道：“所以，你想挨砸嗎？”

    背對二人的劉螢聽到此處，忍不住“噗嗤”一樂，忙自己捂住嘴，裝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的樣子，不回頭得往遠(yuǎn)處走去。

    一道清越的磐音響起，白太公走上看臺，聲音洪亮得宣布公主選夫大會正式開始。

    備選夫婿都往看臺兩邊列隊而去，蒙鹽和尉阿撩也在應(yīng)召之列。

    胡亥余光中，卻看到夏臨淵拉著尉阿撩正叮囑什么，神色是少有的鄭重。

    胡亥不動聲色起身，目送尉阿撩走向看臺，在夏臨淵背后問道：“你同他說了什么？”

    夏臨淵正隨著大眾一起鼓掌，沖著看臺笑呢，猛地聽到胡亥問話，嚇了一跳，附在胡亥耳邊，小聲而得意道：“我叫尉阿撩好好表現(xiàn)。您想，萬一蒙鹽真入選了，還真做了公主的夫君，那咱們在這島上，豈不是要聽蒙鹽那小子的？他又一向、一向……到時候萬一折辱于您……”

    胡亥哭笑不得，沒料到夏臨淵還有這份細(xì)膩心思。

    夏臨淵又道：“所以我叫尉阿撩見機(jī)行事，反正不能讓蒙鹽中選，實(shí)在不行，就是尉阿撩自己被選上，也好過蒙鹽吶。”

    “尉阿撩答應(yīng)了？”

    “嗯吶！”夏臨淵神氣活現(xiàn)地點(diǎn)點(diǎn)頭，“他也覺得我說得有道理?！?/br>
    胡亥無奈，只能與眾圍觀群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