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擇

這一夜顛倒翻覆，潘濯困倦至極，也不知何時睡著了。

睡到中途，似夢似醒間，似乎有人附在耳邊輕輕說話，然后細碎的吻落在鬢邊、臉頰、嘴角。潘濯聽不清，想睜開眼卻抵不過沉黯的夢境?？谥朽帕藥茁?，又昏昏沉沉睡著了。

剛到五更，潘濯猛然驚醒。蓋在身上的氈毯掉落下來，下面衣裳齊整，連衣結(jié)也系的一絲不亂。帳中一片漆黑，只聽得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如果不是身上的不適，簡直可以把昨夜當成一場逼真的夢幻。

起身到水盆旁，簡單洗漱梳髻，穿戴齊整便掀簾而出。門口的守衛(wèi)一驚，行禮道：“王爺留話說，潘大人醒了，便到他軍帳去?！迸隋砸稽c頭，徑直往軍帳走。

天色尚暗，只東邊天際有了一層略淺的涅白。

軍帳的縫隙中透出昏黃的火光，門口的守衛(wèi)通報了一聲便行禮迎入。

桌前只坐了一個人，正對燈沉思，見潘濯進來便攏袖站起。

卻是景昭手下的幕僚，叫傅寒的，在金州時應(yīng)招賢令而來，一直頗受倚重，兩人都甚熟識。

潘濯隨他坐下，皺眉道：“晚山，怎么了?！?/br>
傅寒簡單道：“洛京的飛鴿傳書，兩封，先后隔了不到一炷香時間。”說著將信件遞過來。潘濯就著燈火接過來。

又道：“寅時收到的，王爺立刻命人備馬準備，只帶了十余近衛(wèi)，已經(jīng)走了近一個時辰了?！?/br>
上面一張窄箋帶著玉人樓的青印，是白琚發(fā)的，言圣上病危，熙泱生隙，宮中有變，靖王速歸，萬務(wù)小心。

下面一張是宮里的素帛，詔命靖王速速返京，除三千京畿衛(wèi)外，軍部留守西疆，由朝廷派人交接。

潘濯看過，將玉人樓來的紙箋就著油燈點著了，問道：“殿下留話了么?！奔埞{燃起的火光迅速暗淡熄滅。

“說是等天亮后，由你帶領(lǐng)京畿衛(wèi)返京。不必著急?！?/br>
恐怕不是不必著急，而是越慢越好。

“事已至此，你我靜待其變吧。”下一步只能等著京中消息。按現(xiàn)在的情況，萬一圣上歸天，便是到了最后的關(guān)頭。

兩人靜坐了片刻，傅寒倒了杯茶遞給潘濯，忽然道：“子淵兄，領(lǐng)口向上拉些?！迸隋焕?，失笑道：“晚山見笑了?！碧謱⒅幸孪蛏险苏?，遮住頸間的痕跡，神色卻無窘迫。

傅寒也笑道：“我算是今日才曉得，”潘濯帶了疑惑的神色看過來，“你二人星象甚是奇異，明明紅鸞、天喜在宮，分明已是情有所鐘，命中卻無婚娶?！?/br>
潘濯沉默半晌，笑道：“傅半仙算得頗準，在下定要掏上幾文大錢答謝?！?/br>
傅寒并不接話，反而嘆氣道：“子淵，你我相識一場，有幾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這倒奇了，不當說的你哪里會提?！?/br>
傅寒笑了，“我說不過你?！庇值吐暤?，“明說了罷。靖王命理雖多蹇澀，卻有真龍之象……成敗與否，怕是不出旬日便要見分曉。”見潘濯皺眉思索，又道，“倒是你，近日里務(wù)必謹慎?！?/br>
潘濯聽他口氣，心下了然，輕笑道：“我雖不通命理，卻也知道，果真有劫，萬分小心也是無用吧。即使如此，晚山只當不知便是?！备岛肷螕u頭，自嘲道：“是我愚昧了?！?/br>
天色大亮時，京畿衛(wèi)整裝列隊，辭別峴州大營，南行返京。

趙顯之與數(shù)名將領(lǐng)騎馬相送，臨別時朝潘濯近了幾步，道：“趙某雖是粗人，卻也明白如今的形勢。倘若靖王有命，我們一干弟兄定然誓死效命?！迸隋溃骸皩④姳Ｖ兀屑げ槐M。”

幾句話別過，趙顯之幾人勒住馬匹，遙遙目送。

三天后，返京的隊伍行離開西疆，渡洵江，在秦州郊外官道旁駐扎休息。正是午時，官道南面遠遠傳來震動聲。

兵士報告說：正是朝廷派來的官員，朝中的武廣將軍張同宣，領(lǐng)兵一萬前去西疆接任。潘濯嘆氣，原來是皇后的表親。

不多時，張字大旗近在百步，潘濯帶了兩個侍從上前迎接。不想，甫一靠近就變了臉色。

中原馬匹多骨架頎長高瘦，耐力甚佳，但是軍隊靠前的數(shù)百人，胯

下馬匹胸廓深廣，身形低矮，分明是胡馬。馬上的兵士雖穿著中原的兵服，卻面目粗獷，更像是北羯的模樣。

羯卑騎兵混在坤軍里！

軍前的張同宣呵呵一笑，下了馬。踱到潘濯身前道：“潘大人果然機警過人，想必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吧?！币娕隋蛔髀?，又道：“真是巧了，也免了四處找尋的功夫。說來也并無大事，就是有遠客想請潘大人隨同一游而已，呵呵?！?/br>
話音甫落，軍隊后轉(zhuǎn)出一匹栗色壯馬來，馬上的羯卑人一臉絡(luò)腮虬須，也不下馬，提著鞭子朝潘濯一指道：“就是他？”

張同宣點頭：“正是?！?/br>
羯卑人大笑著領(lǐng)隊朝前行去了。

潘濯沉默半響，搖頭道：“我沒料到，你們連這等事也做得出?！?/br>
張同宣笑道：“互取所需而已。說來，吏部的潘大人隨本官做監(jiān)軍，一同前來，你們兄弟二人要不要敘敘舊？”說著一揚手，身后隨軍的馬車便停在了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