摟在懷里的，是個七八歲的孩子，渾身篩糠一樣亂抖，染得鮮紅的小手里死死攥著個小瓷瓶，已經(jīng)拔了瓶塞。

景明無限驚恐地看著白琚在桌前慢慢跪下去，嘶聲叫道：“滾開！你們滾開！不要過來！”說著將小瓶兒往嘴邊湊。

白琚跪在那里，也不動作，平靜地問道：“三殿下為何想喝那瓶里的東西呢?！本懊鞯纱罅撕诹恋囊浑p眼睛，里面滾出淚來，“娘說了！沒處逃了就喝掉，那樣能見到她了！我要去找我娘！去找梅姊姊！”說著另只手抓緊了那宮娥的衣衫。

“三殿下，瑤光苑里的牡丹又快開了，那年瓊林宴的時候，陛下還夸獎你來著。三殿下喝了，就再也折不到花兒了，也吃不了糯米糕，放不了紙鳶了?！本懊縻躲兜芈犞?，眼睛里仍是不住淌下淚水，“喝了它，就再不能長高學騎馬了，再見不到你二哥了，也再不能走出這禁宮，看看外邊是甚么樣?！?/br>
白琚跪著向前膝行一步，朝景明伸出手臂，“三殿下，到這兒來，臣帶你出去。帶你看看宮外邊是個什么樣……”

景明突然狠狠抽噎一聲，扔了藥瓶，奮力推開了宮娥的尸體，一頭扎進白琚懷里，小胳膊緊緊抱住他脖頸，放聲大哭起來。

白琚抱起他，用手將孩子的臉護在懷里遮住眼睛，立刻起身向外走去。

一路踩過漫延的鮮血，來到了館外。侍衛(wèi)牽過馬來，白琚將景明抱上馬去，自己也翻身騎上，一手持了韁繩，一手攬緊了他，輕道：“臣要讓馬快些跑，三殿下乖一些?！本懊髦棺×藴I，大力點了點頭，緊緊貼住白琚的前胸坐穩(wěn)。

一聲清脆鞭響，駿馬揚蹄，帶領著數(shù)十名鳳闕衛(wèi)飛馳而去。

黎明時分，幽暗的地牢里重新有了動靜。

景熙掙了掙身上捆縛的鎖鏈，徒勞無功。終于狠狠地抬眼看向鐵欄外的人。景昭通身浴血，靜靜站在外面，神色沉寂而漠然，雙眼雖是赤紅的，卻成了潭死水，一絲光亮也無。

“哈！你為了與我爭這把椅子，連床上伺候你的那位也拋下不顧了。如今終于到手啦，二弟，恭喜?。」材?！如何？歡喜至極吧！哈哈哈！”

景昭卻不動怒，“皇兄，你不明白?！闭Z氣說不出的平緩。說罷轉身，拖著腳步慢慢走出地牢，冰寒徹骨的聲音從石道傳來，“我不殺你，耐心等著罷……”

景熙怔怔看著，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

啟佑十一年二月十六，天子龍馭歸天。泰王景熙意圖弒君奪位，大逆不道，終被京畿衛(wèi)擒獲。

二月二十一，清明節(jié)氣，大行皇帝梓宮移入皇陵。

靖王順天承命，登基為帝，改元清平。

登基大典結束，正是午時。月上中天的時候，顏公公坐在重光殿的丹墀上，捶著肩膀。遠遠看見一個朱紅的宮燈搖搖擺擺地過來，不多時到了階下。

顏喜站起來，伸頭看。卻是三皇子提著衣擺跑上來，后面跟著個氣喘吁吁打著燈籠的太監(jiān)。顏喜慌忙迎上去，伸手道：“哎喲喂我的小祖宗，皇上吩咐了，誰也不讓進去！”

景明被生生阻了腳步，登時怒道：“你個老閹貨，也敢攔我！”說著橫起腦袋，一頭撞到顏喜的肚子上。顏公公被撞得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唉唉我的腰哎叫起來。景明立刻奪了燈籠，直往殿里跑去。小太監(jiān)不敢跟著，只得趕緊去摻顏喜。

沉重的木門打開后，只剩一片寂靜與黑暗。腳步踏上去，就是一聲聲空洞的回響，震得人心中發(fā)虛。景明小心翼翼往殿中央的龍椅那處走，小聲叫道：“二哥？”聲音消失在漆黑的大殿里，沒有任何回應。

快走到殿中央時，突然腳下絆了個東西，景明哎喲一聲摔倒，燈籠翻在地上，燃燒起來。借著火光，看見絆倒他的是個帝王冕旒，串串珠玉在火光下熠熠生輝。

突然有個沙啞低沉的聲音喚道：“景明?！?/br>
景明循聲望過去，什么也看不見。不過還是回答道：“二哥！”立刻爬起身來。想了想，又將地上的冠冕撿起來抱在懷里，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小心走去。十二冕旒在他手中叮鐺作響，清脆動聽。

一直走到墻邊，才隱約看見。景昭靠著墻璧，屈膝坐著，身上還穿著登基時的帝王冕服。肩挑日月，背負星辰，十二章紋精細無比地繡在上面。

景明走過去，也挨著他靠墻坐下，將冠冕遞過去。景昭接了，隨手放在地上，又抬手慢慢摸了摸他的頭。景明仰臉看他，“二哥，你生病了？”

景昭看著他，半晌道：“很疼……”

景明伸手過去，“哪里？我?guī)湍闳嗳?。?/br>
景昭愣了愣，將他的手握住，按在心口上，輕聲道：“這里?！?/br>
景明想了想，明白了，于是將頭靠過去，“二哥，是不是有什么人離開你了?！本罢殉聊艘粫耙粋€我喜歡的人，我找不到他了?！?/br>
半條江，從上游到下游都找遍了。不是沒有結果，只是下游尸骸堆積如山，都已經(jīng)面目全非，哪里分得清。

景明又靠了靠，道：“我都喜歡我娘，梅姊姊，還有小福子他們，他們也走了。二哥，現(xiàn)在我最喜歡你，你不要走?！?/br>
景昭抬起胳膊摟住他，沒做聲。兄弟兩個就在黑暗中靜靜坐在。

一個多時辰后，景明已經(jīng)睡著，挽了小髻的頭枕在肩膀上歪來歪去。景昭輕輕起身將他抱起來，一步步走出殿外。

三月，新帝病篤，危惙之時，召先皇三子，立為皇太弟。諸臣階下跪諫，數(shù)日不起，傳有近臣破門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