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輩只能可望不可即。

    霍離秋一想到啞奴前輩是簡弟找來的，心底的空洞愈發(fā)難以填補(bǔ)。

    兩人相互攙扶著走了許久，直到楚是夜在嗚咽的風(fēng)雪里聽見了積雪滑落的聲響。

    他側(cè)過頭去，總算摸清了他們現(xiàn)在的位置——他們正在一處不算太高的懸崖旁邊走著，崖底是一面結(jié)冰的湖泊。

    “沒錯(cuò)，玄虛宮西南面有一處斷崖，下面的湖泊叫……叫什么來著？”楚是夜兀自碎碎念著，努力抓著腦海里支離破碎的記憶拼湊在一起，“落淚池？”

    好像是這么個(gè)矯情的名字。

    楚是夜想起以前在中原混江湖時(shí)聽過的閑言碎語，傳聞這面湖泊是圣女血祭上蒼后，天神為之落下的眼淚化成的，聽起來玄之又玄，用手指頭想都知道是玄人編造出的謊言，無非是要證明他們對(duì)天神的忠心不渝。

    細(xì)細(xì)想來，可憐甚于可恨。

    霍離秋幾度眼前一黑，都咬牙清醒了過來，她攥著楚是夜的手越發(fā)無力。

    楚是夜別無他法，猜到弒玄大軍應(yīng)該就駐足在附近，于是就地釋出了最后一枚信號(hào)，只盼望濃霧中的這道紅色焰火能為他們引來一線生機(jī)。

    無盡的等待中，每一次呼吸都猶如晃過了一年。

    終于，他的孤注一擲得到了回報(bào)，不遠(yuǎn)處，另一道紅色焰火在空中綻開——在霧氣彌漫的天邊，這道焰火仿若清晨初升的太陽，還未破云而出，卻已經(jīng)為黑夜里長久跋涉的人帶來了最真切的希望。

    何等燦爛……何等溫暖……

    楚是夜心里懸著的巨石終于落了地，于是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懈怠下來時(shí)，楚是夜覺得渾身都在隱隱作痛，四肢變得麻木不堪，就像被凍住似的。

    然而，就在片刻間，身旁的人陡然昏厥在地，沿著微傾的雪地從懸崖滾落而下！

    “離秋！”

    楚是夜一聲疾呼，而他的指尖僅僅從她身上擦了過去，什么也沒抓??！

    霍離秋覺得渾身都被積雪涂了薄薄的一層，恍惚間她騰空墜落，猝不及防的失重感將她瞬間打回久違的夢境里，憶起自己這不知從何說起的前半生。

    她仍在無休止地墜落著。

    抓不住任何東西，看不見任何光明。

    頭腦一片空白時(shí)，渾身的疼痛感又將她拉回現(xiàn)實(shí)，伴著冰面脆裂的聲響，她剛回過神來，轉(zhuǎn)瞬又落入了寒涼的湖水之中，霍離秋放棄了無謂的掙扎。

    她覺得自己這一生就如同這次墜崖，以為重重地摔在湖面上就是結(jié)局，殊不知命運(yùn)可以將她再度推進(jìn)刺骨的湖水里，自此無處可逃，隨意浮沉。

    讓一個(gè)不識(shí)水性的人死在水里……老天爺真是對(duì)癥下藥啊。

    所以呢？若是只為向死而生，她又何苦用一腔執(zhí)念撐到現(xiàn)在？

    無數(shù)熟悉的面容涌入她的腦海，霍離秋閉上眼的一刻，突然感到無盡悔恨。

    她不甘心，還跟離開不歸山之前一樣不甘心——怎么舍得離去？

    舍不得啊……

    就在她失去意識(shí)的前一刻，有人在冰冷的湖水中攬住了不斷下墜的她，終是將她從深淵里救了上來，她朦朦朧朧地聞見一股熟悉的清香。

    香氣恬淡，如空谷中清新雅致的幽蘭花，絲絲縷縷淌入心懷，恍惚中以為遇見了什么天外謫仙，唯有冰涼的指尖劃過她的眉宇時(shí)，仿佛似曾相識(shí)……

    北原這場夜雪已近闌珊，霍離秋分不清是夢是醒了。

    楚是夜正欲從崖上跳下去，身后匆匆趕來的洛紹兮竭力叫住了他，斥道：“你想干什么！不要命了嗎！”

    東林四鬼帶著一部分將士們趕了過來，正期待著歡天喜地的團(tuán)圓場面，沒想到會(huì)遇上舊事重現(xiàn)，尤其對(duì)洛紹兮而言，跳崖的舉動(dòng)不啻于當(dāng)頭棒喝。

    楚是夜看著雪霧籠罩的崖底，什么也看不見，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離秋不識(shí)水性，倘若落入冰湖……他心意已決，回過頭來毅然決然地望著洛紹兮，千言萬語凝成了眼角瑩瑩點(diǎn)點(diǎn)的淚光，洛紹兮當(dāng)即語塞。

    “舅舅，對(duì)不起……”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再度消失在懸崖之上。

    洛紹兮挽留的手還沒有伸出去，一聲久違的“舅舅”讓他無力地跪倒在地，嘴里的“阿夜”還沒來得及喊出聲，二十年前的噩夢又一次將臨在他頭上。

    葉承泰趕緊扶住失魂落魄的洛紹兮，對(duì)眾人高呼道：“愣著干什么！下去救人！”

    楚是夜從崖上翻身而下，用匕首在崖壁刻下一道縱深的劃痕，直到他勉強(qiáng)能夠控制自己落地的輕重，匕首在石縫里猝然折斷，楚是夜摔在了厚厚的積雪上。

    “呃……”

    他旋即掙扎出來，身上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楚是夜咬牙站了起來，四處張望著，繞著湖畔走了半圈，終于在岸邊發(fā)現(xiàn)了昏迷不醒的霍離秋。

    她渾身濕透，發(fā)間已經(jīng)結(jié)霜，整個(gè)人只懸著最后一口氣。

    “離秋！離秋！你快醒醒……”

    楚是夜將她攬?jiān)趹阎?，又將自己的外衣脫下蓋在她身上，不斷搓著她冰涼的手，他忐忑不安地守在原地，盼天盼地，總算將她從天邊盼了回來。

    霍離秋猛地咳了幾聲，終于清醒過來，看到楚是夜仍舊陪在她身側(cè)，驀地哽咽，楚是夜也喜極而泣，兩人在湖畔緊緊相擁，慶幸這次劫后余生。

    ……

    夜色垂垂，楚是夜背著霍離秋走在雪地里，每一步都邁得極為艱難。

    霍離秋無力抬起手來，只能緊緊依偎在他背后，眼前漸漸有些模糊，低聲道：“是夜……我好像快撐不住了……”

    楚是夜雙腿已被凍僵，唯有意志在驅(qū)使他不斷向前，他聽見離秋在耳畔輕飄飄的一句話，慌神道：“不行！我們很快就到了！你再撐一會(huì)兒！千萬不能睡！”

    離秋靠在他的肩窩，在咫尺之距凝望他的眉眼，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夠。

    楚是夜見她默不作聲，急道：“離秋，你倒是說說話啊……”

    “不歸山……”

    “不歸山？不歸山怎么了……”楚是夜冷不丁地往前踉蹌了幾步，又咬牙穩(wěn)住了。

    “在不歸山遇到了你……”

    霍離秋憶起往事，不自覺揚(yáng)起了嘴角，在楚是夜耳邊輕輕道了一句“真好”。

    楚是夜的呼吸亂了一拍，生怕眼淚結(jié)霜只好硬生生憋了回去，邊走邊侃道：“怎么聽起來像要告別似的？離秋，我這個(gè)人年紀(jì)大了，已經(jīng)受不了生離死別了，所以你千萬別再離開我，也千萬別勸我，我這個(gè)人肯定會(huì)想不開的！”

    離秋有氣無力地笑了出來，道：“你又在胡說八道了……”

    楚是夜隱約瞧見了不遠(yuǎn)處的零星燈火，所剩無幾的氣力又振奮了些，道：“我認(rèn)真的！再說了，我們兩個(gè)人忙了半輩子，什么亂七八糟的事都見過了，卻從來沒為自己的小日子打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