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往自己頭上撒了一把灰，還弄亂了衣服的江成路一個踉蹌跌了出來，如愿地被兩三步跑上來的白秀麒給一把摟住。

“……怎么樣？！”白秀麒一臉認(rèn)真。

“哎呀白大大，他們果然有埋伏！多虧了你妙計(jì)安天下，不讓我可真要被關(guān)在小黑屋里一輩子了！”

江成路自以為句句真誠，可惜演戲或許還是略顯浮夸，很快就換來了懷疑的目光。

“里面究竟怎么回事？”

白秀麒的好奇心發(fā)作，伸長了脖子往里頭看去，在看清楚尸龍的那一瞬間驚愕地不知道應(yīng)該說什么才好。

“再給他們一點(diǎn)時間。”江成路摟著他的肩膀把人往外面帶：“你有疑問我可以告訴你?！?/br>
說著，兩個人又走到了石殿外頭。由江成路把白蛟與翠蓮的過往，露舟的來歷一五一十地復(fù)述了一遍。

聽完之后白秀麒沉默了好一陣子，內(nèi)心似乎糾結(jié)，但最后還是說了一句：“可是他們害了這么多人，這是無法爭辯的事實(shí)。他們現(xiàn)在有機(jī)會站在這里訴說自己的故事，可是那些躺在石殿里的尸體，又有誰知道他們背后的故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苯陕伏c(diǎn)點(diǎn)頭：“放心，他們的時辰也快要到了?！?/br>
正說到這里呢，就聽見背后傳來一陣腳步聲。是蒲葦精露舟站在了門邊上，說白蛟大人重新請府君大人進(jìn)入說話。

江成路領(lǐng)著白秀麒重新走進(jìn)石殿內(nèi)，就看見翠蓮摟著白蛟已經(jīng)哭成了一個淚人兒。白蛟看見江成路進(jìn)來，微微頷首，又緩緩地將目光落在了白秀麒的身上。

與蛟龍目光對視的那一刻，白秀麒幾乎感覺自己的心臟停止了跳動。那銀色的眼眸攝人心魄，神秘卻又溫柔，竟然不是用語言能夠簡單描述的。

他還在那里出神，白蛟已經(jīng)斂起了目光，低聲說道：“適才多謝府君通融。翠蓮和露舟所犯下的罪愆，皆因我而起。白蛟愿意自褪龍鱗，與翠蓮?fù)短櫲胄笊?，盡歷百千劫難而后生。至于露舟，他雖然從旁相助翠蓮，但畢竟從未取過他人性命，況且他尚未度過天劫……”

“所以他一旦死亡，就是形神俱滅，不得超生?！苯陕窋[了擺手，幫他把話續(xù)下去：“你希望我能夠給他一個機(jī)會，判一個死緩？”

那白蛟微微地點(diǎn)頭：“雖然不太明白府君大人所說的死緩是何意，但是在下的確希望，大人能給露舟一個洗心革面的機(jī)會?！?/br>
“……”

江成路托著下巴尋思了一陣子，居然把目光轉(zhuǎn)向了白秀麒。

“這件事由我來判斷，可能不夠公平。這么吧，小東家你是普通人，這件事的受害者也都是普通人類，那就交給你定奪，是殺是留，全在你一念之間。”

“我？”

這下子輪到白秀麒發(fā)愣了。

他有點(diǎn)懊惱江成路把這么個燙手的山芋丟給了自己，心里一時間半點(diǎn)思緒都沒有。他看看一旁堆積的尸骸，心里頭喊著“殺”；回頭再看看白蛟，心里又軟了一點(diǎn)。就這樣來回猶豫了幾下，最終還是拿出了決定。

他走到露舟面前，一字一句地問道：“你……究竟有沒有悔改之心？”

露舟卻苦笑起來。

“我不是人類，也從來沒有試過站在人類的立場上思考問題。若是現(xiàn)在說我有意悔改，那就是在騙人。但我知道我的作為令白蛟大人蒙羞，因此甘愿受到任何懲罰。”

“你真是……”

江成路似乎想要開口教訓(xùn)露舟“不知好歹”，卻被白秀麒給攔了下來。

年輕的畫家一手托起露舟的下巴，強(qiáng)迫他與自己對視。

“你說你從來沒有站在人類的立場上，可是你對白蛟的崇敬之情，翠蓮與白蛟的恩愛之情，所有這一切都是人類所擁有的美好感情。甚至從你誕生在這個世上的那一刻開始，與你相依相伴了數(shù)百年的老神，不也曾經(jīng)是一個人類嗎？”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露舟的眼神有些動搖，但是他的內(nèi)心依舊只有一片混亂。

“沒關(guān)系，你會有足夠長的時間來思考這個問題?！?/br>
說到這里，白秀麒扭頭看向江成路。后者心領(lǐng)神會地上前一步，對著白蛟點(diǎn)了點(diǎn)頭。

第三十章君已陌路

既然白秀麒做出了決定，江成路也跟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露舟我就暫時接收了，我會先等他度過天劫，能夠自由行動了，再將他關(guān)進(jìn)公寓面壁修行，幾十年也好，幾百年也好，總之等到他能夠正視我們的這個世界，并且全然無害之后再放出來?！?/br>
“那就有勞大人了?！?/br>
白蛟最后一次感謝，接著將目光轉(zhuǎn)向始終陪在它身旁的翠蓮，而翠蓮也正低頭看著它，對視的目光中混雜著悲傷和溫柔。

慢慢地，這兩個身影不再動搖，保持著互相依偎的姿態(tài)變成了僵硬的尸體。而尸體又在轉(zhuǎn)瞬之間化為飛灰，不一會兒就無跡可尋了。

“到了那邊以后，好好改造，爭取立功，重新做人?！?/br>
江成路對著飛灰送出了非常熟悉的祝福，白秀麒咳嗽了一聲，忍不住問：“他們這是投胎做動物去了？”

“還沒呢?！?/br>
江城搖頭：“投胎之前，地府公務(wù)員會對他們過去的所作所為進(jìn)行公審。就像人間的判罰分為民事和刑事兩個部分一樣，地府的判罰也有兩種，一種是地獄的刑罰，另外一種則是轉(zhuǎn)世投胎之后的懲罰。具體的很復(fù)雜，以后有機(jī)會再解釋了。”

“可別，不想聽?！卑仔泖钄[了擺手：“你現(xiàn)在解釋的我就已經(jīng)聽不懂了?！?/br>
江成路笑了笑，又伸手從口袋里取出了那卷紅線，在露舟的手腕上綁了一圈。

“度你的天劫去吧。完事之后，自己到玄井公寓來找我?！?/br>
露舟低頭看了看那圈紅繩，自知逃脫不了，也只有點(diǎn)頭答應(yīng)。他最后看了一眼滿地散落的灰燼，低著頭走了出去。

四下里重歸靜謐，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已經(jīng)塵埃落定。白秀麒剛想問是不是可以離開這個臭氣熏天的地方，就看見江成路伸手拿出了露舟之前給的兩個蒲黃錦囊。

“別忘了還有它們?！?/br>
說著，他打開兩個錦囊，抓起一把蒲黃放在嘴邊念念有詞，接著將粉末拋灑向半空。下一秒鐘，地上那些橫七豎八的尸體上開始爬出一個個淡淡發(fā)光的人形。

不同于漂浮在水面上時的木訥默然，這些鬼魂仿佛剛剛從一場大夢之中醒來，茫茫然不知何去何從。

江成路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