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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忽的鬼影,一下一下,充盈了山洞。男人沒有說話,沉默著,站在夏侯瀲方才站的地方。把手放在迦樓羅的卷宗上,停了許久。終于,他抽出迦樓羅的卷宗,翻到夏侯霈的畫像那一頁,他小心翼翼地將它一點點撕下,放在燭火的火苗上?;鹈缣蝮轮∠瘢暮顬嚨男木局?,他看見夏侯霈明媚的笑顏在火中化為灰燼,散入空中,再無蹤跡。第51章步生蓮燭火畢剝地跳動了一下,墻上的影子一動,忽地分出了一條黑影,與弒心的影子面對而立。夏侯瀲嚇了一跳,再定睛看時才反應(yīng)過來,弒心身后一直站了個人,影子重疊在一起,現(xiàn)在他移開步子,便有兩條影子了。夏侯瀲踮著腳尖往右邊走了幾步,透過書格的縫隙,看見那個人穿著黑色的斗篷,整張臉藏在黑暗里。“唉,你這又是何苦?”男人接過弒心手里的卷宗,道,“你當(dāng)初畫這玩意兒畫了三天三夜,被夏侯看見,笑了你三天三夜。笑完跑來問我,明明她和小像里的人長得一模一樣,怎么照鏡子又覺得不像。那個只知道殺人放火的傻冒,怎么會知道整個伽藍(lán)只有另一個傻冒覺得她是個女人?!?/br>男人的嗓音有些粗啞,似乎生了病,泛著nongnong的鼻音。可夏侯瀲還是聽出來了,這個聲音屬于段叔。那個會從外面帶匕首給他玩兒,帶話本子給他看的段叔。他的指尖有點發(fā)涼,心一點點沉下去。他忽然不敢再聽了,可他必須聽下去,無論他們說什么,他都必須聽下去。“都是往事了,不必再提?!背聊哪腥私K于開口了,夏侯瀲看見他緩緩直起身,黑袈裟的袍裾掃過書格,像黑暗的蝶翼。“你是不是后悔了,弒心?”段叔輕聲道,“其實后悔也沒什么。小瀲還不知道這件事,持厭對夏侯霈沒感情,他們是你的兒子。如果將來哪天小瀲知道了,你推給我就是了,反正夏侯的鞘是我,眼睜睜看著她死在柳歸藏手里的人也是我?!?/br>“你錯了,”弒心的聲音冷漠又高寒,“我們這些人哪里有后悔的資格?我們走的是修羅之路,踩在刀尖之上,每一步都沾著血。往前走或許還有一線希望,總覺得再走幾步就是盡頭,可是一旦回頭,就意味著要把從前的痛苦再嘗一遍。”段叔輕輕嘆了口氣,道:“你當(dāng)真不認(rèn)他了?”“我是個罪人啊,段九,”弒心看著掌中的燭火,“當(dāng)年若非我貪戀兒女情長,龜縮不前,八部不會埋骨冰雪之下,我們的師父、我們的兄弟,不會永遠(yuǎn)成為朔北的荒魂,歸不了伽藍(lán),歸不了故土。父債子償,既然我已沒有機(jī)會,便讓我的孩子去那殺場,殺了那個宿命的敵人,帶回伽藍(lán)的先輩。“可我既然要將我的孩子送往死地,我又怎敢奢求他叫我父親?況且,伽藍(lán)首座,當(dāng)心無掛礙,方能一往無前。這是我的教訓(xùn),亦是他的未來。”“這個秘密你打算什么時候告訴他?”“唯有住持才能知道所有的秘辛。他還不夠強大,當(dāng)他強大到勝任伽藍(lán)首座之時,伽藍(lán)的秘密就會對他開放。”段叔沉默了一會兒,道:“弒心,你說那個時候咱們大伙兒多好啊,咱們一起坐在山門前聽你吹塤,夏侯聽得犯困,別的刺客氣沖沖地從被窩里爬起來趕我們。你說現(xiàn)在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呢?”“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br>“不是啊,弒心,”段叔苦笑,“這都是命。假如你打不過夏侯,夏侯就不會天天挑戰(zhàn)你,你也不會愛上她。假如咱們不是流落街頭的乞丐,就不會被帶回伽藍(lán)過這樣的日子。這都是命?!?/br>“原來你也信命了嗎,段九。”弒心將手放在段叔的肩上,道。“我一直都信的,只是你不知道?!倍问逦兆s心的手,“據(jù)說殺伐過重的人下輩子都會投胎變成畜生。弒心,我們都老了,很快就要變成畜生了。我身上的傷好不了了,以前十天半個月疼一回,現(xiàn)在三天兩頭就發(fā)作。秋葉也快不行了,他去年去苗疆被叮的爛瘡用了西域的神膏也不見好。老朋友,你必須快點,先讓小瀲?yán)^任迦樓羅吧,他會干好的?!?/br>夏侯瀲猛然一驚,轉(zhuǎn)頭看秋葉。光線太暗,他一直都沒有發(fā)現(xiàn),秋葉的神色其實很憔悴。如果蠟燭的光照過來,他會看見秋葉的臉一點血色也沒有,像紙糊似的,只有嘴唇泛著枯花似的暗紅。秋葉遞給他一個安撫的眼神,握握他的手,示意他繼續(xù)聽。夏侯瀲鼻子有些發(fā)酸,無聲地張了張口:“師父?!?/br>弒心和段九又說了會兒話才踱著步離開。山洞恢復(fù)了絕對的黑暗,弒心和段九的腳步聲慢慢遠(yuǎn)了、遠(yuǎn)了,極悶極悶地順著石壁和地面?zhèn)鬟^來,最后消失,死了一般的寂靜。住持對夏侯瀲來說,是記憶深處一團(tuán)烏漆麻黑的影子,是故紙堆里暈散的字跡,陳舊又模糊。他永遠(yuǎn)坐在大雄寶殿里,要么的的篤篤地敲那個缺了一個角的木魚,要么翻著破爛的經(jīng)書嘰嘰咕咕地念經(jīng)。他在山寺里靜坐,像一尊沉悶的古佛,夏侯瀲在寺外瘋跑。小時候娘親不在,他光著腳在山里爬上爬下,東摸西摸,青苔在他腳下細(xì)聲細(xì)氣地嘰喳,石子割破腳底也照樣跑。他采來燈芯草,采來喇叭花,放在神臺上,搬來雜物堆里的小鼓,用筷子咚咚敲,學(xué)住持嘰里呱啦地念經(jīng)。有時候家里沒米了,他悄么聲地繞過住持打坐的大雄寶殿,踩著嘎吱嘎吱叫的滿地落葉,到后院的禪房去偷米。他記得他藏在海棠樹下的細(xì)鐵絲,鎖往右轉(zhuǎn)兩下,再用手拍一拍,啪嗒一聲就會開。他追著夕陽跑,揀石子打烏鴉,有時候也打住持的光頭。他攆雞攆鴨,人嫌狗厭地長大,每個刺客聽見門外咚咚跑過的腳步聲,就知道夏侯家那個小混蛋又在淘氣。住持從來不罵他,他偷米偷油,后來還偷神臺上的香果,住持假裝沒看見,只翻過一面經(jīng)書,繼續(xù)念。后來他不知從哪里知道住持就是他親爹,他跑到山寺,住持依舊是那個黑不溜秋的背影對人,他把庭院里的水桶一個個全部踢翻,水嘩啦啦地流,漫過苔蘚,漫過石階,映出住持巋然不動的背影,和夏侯瀲流著眼淚的臉。多少年來,住持一直是那個背影,以前高大,后來慢慢瘦削,慢慢佝僂,但一如既往地漆黑冷寂。夏侯瀲不知道住持到底是一個怎么樣的人,他從不多言,從不多做,從不過問夏侯瀲?,F(xiàn)在他知道了,住持不是秋葉曾說過的佛陀,不是夏侯霈口中的老禿驢,而是伽藍(lán)最兇的妖魔,最惡的厲鬼。黑面佛頂,持厭在吹塤,塤聲輾轉(zhuǎn)飄揚,像山谷里飄散的風(fēng),來的時候沒有痕跡,離開的時候也沒有痕跡。“持厭?!毕暮顬嚭八?。持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