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照在挽云潔凈美好的眉目，宗白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心眼里全蘊了笑。待抄書乏了，宗白便拉挽云去園子里散步。花啊，草啊，樓臺，夕陽，沒一樣不能說不能聊的，宗白這么多年就沒有說這么多話過。挽云的性情也隨和，他說什么便陪著聊什么。

挽云贊賞怡園步移景換的布局，宗白說：“這園子是按我母親的意思建的，以前我母親在時每天拉我到園子來教導(dǎo)仆人修整花草，維持最好的景致，如今都由我來做了。我喜歡這里，便搬進(jìn)來住，每日里作畫、讀書、散步、釣魚，就覺得母親還在，一切還如往日的溫暖安寧?！闭f著憂傷起來。

挽云慰道：“想來你真是幸福，可以憑借園子感知母親的存在。建筑便有這好處，可將主人的精神、對生活的理解存留下來，不管多少時光過去，都可親近，可思戀，可欽慕。如你的繪畫一樣。不似音樂，過去了就沒有了，無據(jù)無形，我特別想念我的彈琴師父，可異日再追想，連憑介都無?！?/br>
“可是我聽過你的音樂，震顫了，也記住了，那記憶永生不忘。”

“快忘了吧。”挽云笑道，“這么一說我都羞愧了。我?guī)煾刚f，琴音應(yīng)清曠雅致，高蹈超脫，修身養(yǎng)性，可我一任情感的放縱宣泄，實在是錯了。”

宗白道：“不可能忘。你若想抹去那個記憶，除非再彈一首，以新?lián)Q舊?！?/br>
挽云笑了，轉(zhuǎn)頭一想：“也罷，回去我再給你彈一曲，你記這個，忘了從前的?！?/br>
那一曲甜美舒適，清新雅致，有世間所有的歡欣，生命在春光的枝頭上綻放，一切都是可愛、舒服、自自然然，恰是挽云本來的樣子。

宗白沉浸在琴聲之中，眼望挽云，覺得挽云就是他一直仰慕欽敬的母舅家表兄弟們的樣子，詩書琴畫中長大，一身皎潔風(fēng)骨，舉止翩然若仙。他幼時隨母親只去過一次謝家，謝家人給他留下極為深刻美好的印象，奈何父親因政事與謝家翻臉，兩家再不來往，母親也憂郁過世。念及此，一時沖動，說：“挽云，我們一生就這么伴著可好？”

挽云長長的眼睫毛撲閃了一下，沒待他說什么，外面仆人報：“老爺回來了！”

以往宗白聽到老爺二字都會激靈哆嗦，可今日宗白思緒沉浸在挽云的音樂里，從容更衣，滿面含笑，覺得人間就沒什么可怕的，沒什么不能逾越的，一如挽云，任何經(jīng)歷都沒什么大不了的。挽云在旁邊問：“我的來歷你怎樣對你父親講？”

原來挽云擔(dān)心這個?！安恢v。”宗白一笑，去見父親了。

宗白心里有數(shù)，是因為父親對他的身邊人從來沒關(guān)心過。自從與繼母發(fā)生不快他搬到這個園子來，繼母對他不聞不問，下人們自然有眼色，不敢多事告知父親他撿了一個仆童放身邊，那樣就將繼母的疏于管理也牽連進(jìn)去，闔府不自在。

宗白行禮見過父親，見父親的神色倒如常，沒有生氣疲累不快的樣子，看來這次貴妃沒作幺蛾子，父親差事順利。

宗鐸目光掃過五個兒子，不偏不倚落在了宗白身上，宗白心一慌，難不成真要問到挽云頭上？

宗鐸卻是對長子宗智開言：“智兒，你和白兒留下?！泵溆鄡鹤油讼隆?/br>
宗鐸的五個兒子中，只宗智與宗白是過世的原配夫人所生，宗白稍放下心，看來父親這是要說一些關(guān)于母親的事。兄弟二人落座，宗鐸問宗白：“你今年有十三了吧?！?/br>
宗白道：“回父親，到今年九月孩兒就滿十五了?！?/br>
宗鐸“哦”了一聲，嘆氣道：“你母過世后，日子竟然過得這么快，我還記得那年為你趕走讀書先生打你的事。你可為此記恨爹嗎？”

“爹這么說，孩兒無地自容了。孩兒頑劣不讀書，原該教訓(xùn)的。爹是為孩兒成才。”

“這話明白。我這五個兒子中，四個隨我習(xí)武，只你自幼身子弱，你母親做主讓你習(xí)文，你天資聰穎，父親原是期望你成為管仲孫武一樣的人才，你卻只喜歡畫畫?！?/br>
“孩兒不孝，愧對父親期望?！?/br>
“現(xiàn)在便有一個你孝順的機(jī)會。爹前些日見到了云太師，言談間聽說你擅畫，云太師便提出可收你為義子。云太師琴棋書畫皆為當(dāng)世高人，你能拜入他的門下也是你的福氣?！?/br>
宗白驚愣抬頭。宗鐸已道：“已經(jīng)定了，下月初二你就赴京。若拖延了，云太師會誤解不快。此番進(jìn)京服侍在太師身邊，你多小心乖覺，凡事順從，別使性子，否則爹爹也保不了你性命，稍有差池，怪罪下來，一家人都會被牽連，此中厲害想你也明白。如今跟你的都是誰？”

“林福、抱月、摘星?！?/br>
“怎么只有三人？”宗鐸皺眉。

“原有八個的，孩兒因不順意給退回去了?！?/br>
“沒有再補(bǔ)上嗎？你繼母真是太不關(guān)心你了?！币蛎M(jìn)來?？戳肆指Ｈ艘槐閷ψ谥堑溃骸澳銖母锾粑鍌€中用可靠的給你弟弟?！?/br>
宗智應(yīng)了，宗白也就遵命退出了。

一路上宗白覺得怪怪的，說不上憂，也說不上恐，只是覺得心內(nèi)不舒服，悶悶回房，仰床上發(fā)呆。

抱月對猶自抄書的挽云說：“別抄了，不用了?！甭曇粢彩菓n愁的。

挽云停筆。

宗白在床上說：“都燒了吧?！覍懙亩紵耍煸茖懙牧糁?。”

因時日緊，抱月摘星開始收拾衣物，這個帶著，那個留著，忙的四腳朝天的。宗白只一邊看著，跟旁觀別人的生活似的。忽然跳起來，命請武術(shù)師父來，繼續(xù)學(xué)拳腳劍術(shù)，練得發(fā)狠，汗流浹背，披星戴月。抱月勸不住，使眼色讓挽云勸，挽云道：“讓他練吧，總有個事做，有個發(fā)泄。”

這天宗欽來，滿眼愛意的深看一眼挽云，然后討好般對宗白道：“你此番進(jìn)京，挽云給叔留下吧，叔一定照顧好他?！?/br>
宗白道：“我?guī)黄鹑?。?/br>
宗欽傻了眼：“你帶他？”摸摸宗白額頭：“我親侄兒，你腦子沒糊涂吧？你上京做什么去了？就給太師白當(dāng)干兒子？哪有這等美事？那大家不都搶著去，五個兄弟怎么會輪到你？”

這也是宗白一直心不安的，因問：“那為什么輪到我？”

“因為大家都不愛去唄。叔告訴你，這太師明著是收干兒子，暗地里嘿嘿，弄那個龍陽之好，他的干兒子都是仗著這個才當(dāng)官撈好處，耀武揚威。你若帶挽云去，不是平白給自己帶個對手嗎？有他在，你能得寵？”

宗白瞪住宗欽，忽的一拍桌子：“你胡說！我是爹親兒子，爹怎么會讓我——”宗白的手攥住，攥出青筋來。五個兒子就他不能帶兵打仗，他可不是最沒用的那個？

這也算物盡其用？宗白咬緊牙根。

宗欽道：“不讓你讓誰？智兒老大，不可能，底下四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