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蓋住了。雪落在不同的地方就呈現(xiàn)出不同的形狀，但都是一樣的白，一樣的軟。

寒風(fēng)無誤地刮著，又烈又狠，刮起了大片的雪花，又刮裂干癟的樹皮，既而又刮皴了人們的臉，刮腫了人們藏在袖子里的手。人們走在路上，沒被雪埋住，反倒差點(diǎn)讓寒風(fēng)刮沒了。

和屋外的冰天雪地狂風(fēng)相比，韓彥家卻洋溢著一屋子過年過節(jié)的喜氣。

透明的玻璃上貼著火紅的窗花，有大大的福字，有年年有余的魚，還有各種寓意呈祥的圖案。屋檐下也掛上了紅彤彤的燈籠，鮮艷明媚；供奉先人的神龕也擦得干干凈凈，前面擺上了四色香果。

小圓手腳麻利地?fù){著餃子皮，一邊和韓彥娘嘮嗑。她在旗家大院的時候就能把分內(nèi)的事做得滴水不漏，讓其他人說不出一個不字來，更何況只是討好韓彥爹媽這種只曉得種地做活的莊稼人，完全不在話下。

韓彥娘對小圓也是打心里感到滿意。如果不是韓彥提起，她壓根不曉得小圓居然已經(jīng)二十五歲了。乖乖，看上去倒是和二十一二歲的姑娘差不多，這大戶人家出來的就是不一樣，人長得嫩，嘴甜手也巧，干活利利索索，跟尋常小戶人家的閨女也差不離。當(dāng)然最重要的還是對韓彥的心意也是一心一意，有時候瞧著她對韓彥的體貼樣，韓彥娘的心都忍不住化了。這是一個百里挑一的好女人啊！

韓彥娘想著，眼里有些濕潤。本來么，她總是覺得韓彥的這一輩子就算是毀了，別說娶妻生子了，能收養(yǎng)個孩子給他養(yǎng)老韓彥娘也認(rèn)了。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旗四那畜生居然看上了其他的男人，把韓彥拋棄了。韓彥娘一想起這件事就恨得牙癢癢的。但轉(zhuǎn)念一下，不這樣韓彥也怎么能回來呢？也就只好知足了。何況不但他一個人回來，還帶了一個這么好的姑娘。韓彥娘心想這真是老天爺說的因禍得福了。

原本韓彥爹是想著年內(nèi)就把韓彥和小圓的親事辦了的，韓彥娘多了個心眼，找了鄰?fù)屠镆粋€風(fēng)水先生算了算，那風(fēng)水先生說倆人的八字倒是挺和，就是這日子比較難找，如果想以后過得和和美美，挑個年中的日子才是最好的。韓彥娘心疼韓彥，對他的親事是半點(diǎn)疏忽都不敢，便聽從算命先生的卜卦，把倆人成親的日子定在來年的六月十五。

這樣一來親事準(zhǔn)備的時間也充裕了不少，韓彥這幾年來也攢下了不少錢。韓彥娘就跟韓彥爹商量，在院子里重新整塊地給大兒子和兒媳婦蓋一間新房。

韓彥爹覺得韓彥娘說得有道理，當(dāng)下說干就干，也不等開春了，這兩天天一亮就帶著韓彥趕著牲口到屯外拉木頭。

父子倆一前一后地走著，韓彥爹瞧著四下無人，正好可以說些心里話，便開口問道：“阿彥，你是不是不滿意小圓那個姑娘？”

韓彥不明白他爹怎么突然問了這個話題，但還是說：“沒，小圓很好，她一直都很照顧我?！?/br>
韓彥爹說：“照顧你是一回事，人活一世，對你有恩的人老多了，可這娶老婆的可不是對你好就行的，還要你看著心里歡喜才行?！?/br>
韓彥苦笑了一下，說：“爹，你說的我都懂，但我想只要倆人好好過，日子一久感情總會有的?！迸戮团赂杏X有了，人心卻變了。韓彥心灰意冷地想。

韓彥爹聽韓彥說得有理便沒再勸他，吆喝了一聲拍拍牲口的屁股往前走了。

第六十一章

韓彥成親的日子還沒到，盧溝橋事變先爆發(fā)了。

日本子終于不再藏著掖著，找各種理由侵占中國的土地而是直接叫囂了要統(tǒng)治整個東亞地區(qū)。蔣介石經(jīng)過西安事變的教訓(xùn)后也開始認(rèn)識到建立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重要性，不再對共產(chǎn)黨窮追猛打，而是尋求兩黨內(nèi)的合作。東北地區(qū)原本便隱藏了不少游擊力量，在全國全面抗戰(zhàn)的號召下也漸漸浮出水面，時任東北抗日聯(lián)軍第一路軍總指揮兼政委的楊靖宇率先發(fā)出了和，號召東北各族人民團(tuán)結(jié)一致，驅(qū)除日寇。

一時間，東北局勢波濤洶涌，反抗斗爭此起彼伏。日本子為了控制局面，以滿洲帝國的名義在整個東北地區(qū)建立了大大小小的特務(wù)機(jī)構(gòu)，凡事行事可疑的人通通抓起來槍斃，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走一個。

哪怕是遠(yuǎn)離斗爭中心的元茂屯，也被籠罩在這股暗流之中。

原本的宮村所長王元道兼任了元茂屯和附近幾個屯子的特務(wù)組織頭目，仗著日本子撐腰養(yǎng)了一群狗腿子和壞痞子，天天在元茂屯橫著走。遇到誰長得不順眼就說誰是游擊隊的，輕則拉去蹲籬笆子，重則直接槍斃，把幾個屯子攪得雞犬不寧。家里稍有富余的人家，沒等王遠(yuǎn)道找上門來便先送上種種好處，有錢的給錢沒錢的給東西，家徒四壁的人家有時候迫于無奈還要把自個的老婆女兒送上去。如今形勢比人強(qiáng)，大伙都明白只能打落牙齒往里吞。

好死不如賴活。元茂屯里的人忙著生，也忙著死，在茍且偷生之間吃飯、睡覺、做活，娶妻生子，匆匆過完自個的一生。

韓彥原本也想著能和其他人一樣娶妻生子，再種上幾坰地，后半輩子就這么平平穩(wěn)穩(wěn)過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成親洞房的那晚，韓彥對著小圓白花花的身子，愣是從頭一直冷到腳。不管小圓怎么挑逗、引誘，甚至擺出最放蕩的姿勢，韓彥都無動于衷。

熬到最后，小圓忍不住趴在枕頭上哭了出來。

“我早該想到的……”

韓彥則呆呆地坐在炕梢上。

有些事情，不是你不去想不去看就能忘記的。幾千個日日夜夜的朝夕相處早就把欲望和感情交織在一起，深深地刻入韓彥的身體。在他還沒發(fā)現(xiàn)的時候就已經(jīng)深入骨髓，病入膏肓。如今明白了，卻也不過是平添了一份悲傷。

韓彥默默把地上的衣服撿起來穿好。

“你要去哪？”小圓在背后抽抽噎噎地說。

“我去其他屋子睡。”韓彥說。

“別，你現(xiàn)在出去了你爹娘該得多傷心?！毙A說，“讓他們先高興幾天?！?/br>
韓彥搖搖頭，說：“長痛不如短痛，他們總該知道的。而且我也不想耽誤了你?！?/br>
“你是個好姑娘，跟我這種人不值得?！?/br>
小圓“哇”地一聲又哭出來了。

韓彥慢慢走了出去。

爹娘都已經(jīng)睡熟了，韓彥不忍心吵醒他們，只一個人慢慢地在院子里走著。

月光像水一樣在院子里流著，淌過一地斑駁的樹影，淌過那帶著草腥味的風(fēng)，也淌過韓彥茫然的神情。

風(fēng)動樹搖，樹蔭下慢慢現(xiàn)出一個人影。就這么隔著一圈籬笆，韓彥和旗四在月光下遙遙相望。

小圓走的時候，韓彥娘哭得差點(diǎn)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