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何在】(1)
作者:紫嶺紅山 27/11/27 字數(shù):27000 *** ?。 。 。?/br> 題記 你祈求,就得著。尋找,就尋見。叩門,就為你開門。 ——新約:馬太福音 *** *** ?。 。?/br> 章: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 節(jié) 我跳下警車,刺耳的警笛和紛雜的喧嘩馬上從四面八方席卷而至,把我包裹 起來。紅色和藍色的光在每個人臉上交錯閃爍,像是戴上了一張張光怪陸離的面 具。都市的霓虹勾勒出重重身影的輪廓,我穿過一道道看客的目光,大步走向前 方正在上演的戲劇。 「楊隊。」「楊隊長!」兩名警察向我跑來,舉手敬禮。蒼白的面頰疲憊而 無奈,但斑斕的眼睛里閃爍著期待。 我舉手回禮,看向前方大批同事和警車組成的包圍圈,問道:「顧隊、張隊 他們呢?」 「他們沒來?!埂戈惥终f你來就行了?!箖擅聽幭瓤趾蟮鼗卮鸬?。 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安排,最后一次檢查了身上的防彈衣和腰間的配槍,腳 步不停,同時繼續(xù)問道:「現(xiàn)在具體是什么情況?一直沒有進展?」 「嫌疑人還在銀行營業(yè)廳。」兩名同事緊跟我的腳步,走向前方被光柱照得 白晝般的一間銀行門口,一邊簡單地做出了報告:「拒絕任何勸說。」 我已經走到包圍圈邊緣,保持著聲音不帶任何情緒:「人質有沒有受傷?」 「二十四五歲。」「暫時沒有受傷,但是嫌疑人情緒很不穩(wěn)定?!?/br> 「嫌疑人身份、動機查出來了嗎?」我穿過同事們給我讓開的包圍圈缺口, 看向鋼柵門已經拉起一半的銀行營業(yè)廳。廳內的燈光已經熄滅,只有雪白的光柱 像有了形質一般堅硬而銳利,粗暴地捅進已經破碎的落地窗。強烈的明暗對比讓 人的眼睛一時難以適應,滿地亮晶晶的碎玻璃更是搖曳著點點光斑,嚴重干擾著 視線。 同事的聲音帶著惱怒:「查出來了。嫌疑人名字叫李長生,二十九歲,男, 退役軍人?,F(xiàn)在在當保安,沒有前科。除了一個meimei以外,也沒有其他親屬。他 搶錢的動機是給meimei治病。這是他的資料?!?/br> 正在仔細觀察環(huán)境的我心里咯噔一聲,接過那張頓時覺得有些沉重的資料: 「給meimei治?。俊?/br> 「是。他meimei得了白血病。他前段時間和meimei做了骨髓配型,可以移植?,F(xiàn) 在是沒錢交這個費用?!?/br> 我馬上明白了所有的情況。搶劫犯是一個保安,微薄的收入和積蓄恐怕早已 在meimei的前期治療中花費殆盡。而骨髓移植手術以及后續(xù)的治療費用,肯定不是 他再能負擔得起的。 而白血病人要做骨髓移植是有最佳移植期的,錯過了這段時間,治愈的希望 就會變得非常渺茫。所以他鋌而走險就能理解了。 這時耳塞中傳來同事的呼叫:「楊隊!總局特警隊派來支援的狙擊手已經就 位。是否下達射擊命令?」 嫌疑人劫持人質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現(xiàn)場的同事們肯定已經作出了所有的 嘗試。在這種情況下使用狙擊手解決案情,完全是合情合理,當然更加合法。 「領導?!拱鼑吘壨蝗婚W出一位年輕人的身影,沖開幾名同事的阻攔向 我跑來。他年紀大概和我差不多,身材對年輕男性來說有些纖細,白凈的面頰散 發(fā)著一種由內而外的書卷氣。但他此刻的動作和語言卻粗魯而庸俗:「我妹怎么 樣了???你們到底行不行?她都被劫持那么久了,還一點進展都沒有!」他激動 地揮舞著瘦弱的手臂,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手指粗暴地指著我的鼻尖。手腕上 精致腕表指針的滴答聲似乎在憤怒地催促著我:「再拖下去,我妹真的危險了 ……就不會派個有本事的來?我們納的稅都養(yǎng)了一幫廢物……」 「楚先生,你這樣只會干擾我們的解救行動!」兩名同事怒吼著撲了上來, 抓住了他的手臂。 我沒有生氣。我理解他的心情。如果角色調換,我肯定比他更激動。所以我 只是溫和地微笑著:「先生,我才剛到,總要看清楚你meimei在哪里才能去救。對 吧?」 年輕人看來確實是素質很高,剛才的失態(tài)大概只是每個兄長,在meimei遭遇危 險的時候的本能反應。我平靜而自信的回答讓他的臉色變幻起來,最終漲紅著, 但語氣仍然滿是沉甸甸的焦慮:「對不起,警官。是我太著急了。我就這么一個 meimei,她可絕對不能出事,絕對不能出事。請一定保證她的安全。拜托?!?/br>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接著靠近他一些,低聲笑道:「我曾經也 是當哥的。」 這最后一句話讓年輕人終于鎮(zhèn)定了下來,嘴角浮現(xiàn)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我沒 有繼續(xù)和他充滿哀求和期待的目光對視,而是再次轉眼看向銀行,同時對嘴邊的 麥克風回答道:「狙擊手暫時待命,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開槍?!?/br> 接著,我便舉步走向銀行的門口。 「楊隊!他有槍!」身后的同事驚叫起來:「剛才這邊的巡警就挨了一槍。 要不是穿了防彈衣,肯定交代了?!?/br> 「楊隊,要談判的話,在這里用揚聲器就可以了,沒必要靠近?!?/br> 「楊隊,嫌疑人情緒非常不穩(wěn)定,你和人質的安全都沒有保障?!?/br> 我擺了擺手,腳步緩慢卻沒有遲疑地繼續(xù)向前。腳底下的玻璃渣發(fā)出細微的 聲響,在喧嘩的背景中卻清晰無比。 對狙擊手說出「開槍」兩個字非常容易,非常安全,可以非常迅速地解決問 題。但是,有些人就再也沒有機會了。罪犯或許可以說罪有應得,但他那個掙扎 求生的meimei,就會失去經濟來源,失去照顧和依靠,失去可以移植的骨髓。她的 命運無疑只有一個結果:在不久之后悄然死去。 既然她也是一個meimei,我就不允許自己不做一些嘗試。 「站住。不許進來?!巩斘姨ど香y行門前的臺階時,破碎的玻璃門中傳來嘶 啞的喊聲。那位我同齡的年輕人正躲在一臺存折補登機背后,一只手揮著手槍, 另一只手的臂彎中緊緊夾著一個臉色蒼白的姑娘。那張漂亮的面頰已經被淚水糊 成一團,奮力看向我的,卻仿佛是我曾經熟悉的目光。 我拂去撲面而來的記憶碎片,站住,轉身,掏出配槍舉過頭頂。片刻之后, 再彎腰把槍放在地上。最后,我回身繼續(xù)走向銀行門口。 砰的一聲,罪犯手中的槍響了。子彈把離我腳邊足有兩米的一塊地磚打碎, 隨之而來的是他歇斯底里的叫喊:「站住,你再敢走一步,就要出人命。」 槍聲還在震蕩著耳膜,身后卻出現(xiàn)了一陣喧鬧。我微微轉頭,眼角的余光一 掃,只看到剛才那位年輕人正不顧一切地沖過來,同時發(fā)出和罪犯一樣歇斯底里 的喊聲:「不要傷害我meimei!我來做你的人質!把我meimei放了。」 回答他的,是那年輕姑娘微弱的呻吟:「哥……」 接著,兩位同事就已經追上那文弱的年輕人,把他拖回了包圍圈外。 我嘆息一聲,舉著雙手繼續(xù)邁步,走進了銀行的門口。然后才對罪犯平靜地 說道:「李長生,你在部隊拿過射擊冠軍的。你要真想打我,不會偏那么多,對 吧?多謝你手下留情?!?/br> 對方被我說中,馬上顯得很不自在,更加虛張聲勢地提高了聲音:「你既然 知道,還敢過來?」 但我不為所動,雖然腳步放慢,但仍然繼續(xù)向前,同時笑了起來:「不,你 不會打我的。你是為了救你meimei,不是為了殺人?!?/br> 對方慌亂地后退一步,但已無路可退。他背靠著墻,絕望地喊道:「閉嘴。 就是你們這些警察,害我救不了我妹。我殺了你。」 此刻我已經看清了他的模樣,眼前這位同齡人和資料上的照片比起來判若兩 人。亂糟糟的頭發(fā)之下,瘦削的臉頰上混合著七成悲傷,還有一成恐懼,一成絕 望,以及一成憤怒。布滿血絲的眼珠滾動著茫然,已經干裂的烏黑嘴唇則抿著不 顧一切的決絕。 雖然靠著墻,但那高大健壯的身體卻止不住哆嗦,一身樸素得寒酸的衣服顯 得骯臟而破爛。 我面前的,只是一個走投無路的哥哥而已。他手中的槍對我并沒有威懾力, 只是為他自己保留最后那份不切實際的幻想。所以我仍然平靜地微笑著:「我來 這里,不是為了害你的meimei,只是為了救別人的meimei。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你 手里的這位姑娘,也是一個meimei。她哥哥現(xiàn)在的心情,我相信你應該能體會。」 「放屁?!闺m然這么吼著,但我清楚地看見他的臂彎松開了一些。而那被劫 持的姑娘的呼吸馬上便順暢了不少。 「怎么。」我保持著笑容,看著那雙迷茫越來越多的眼睛:「你也是為了救 meimei,別人也是為了救meimei。你既然希望你自己的meimei好好活下去,又為什么要 傷害別人的meimei?」 對方突然再次激動起來:「憑什么??。繎{什么別人的meimei都能好好活著, 我meimei就要遭那種罪。你以為我沒有想別的辦法?什么紅十字會,什么報紙電視 臺……我腿都跑斷了?!瓚{什么別人的meimei能花幾十萬買個包,買雙鞋,我妹 妹等錢救命都不行……來銀行貸款也貸不到……窮人就該死??。烤驮撍??我是 不在乎了,偷也好搶也好,殺人也好放火也好,都要搞到錢給我妹治病……既然 沒人管我妹的死活,我為什么管別人妹的死活?」 我哈哈大笑起來:「偷也好搶也好,殺人也好放火也好,都只能把你變成罪 犯,救不了你妹。你殺不殺別人的meimei,你meimei都還是會死?!?/br> 「不會的!你給老子閉嘴!」嫌疑人尖叫著,把槍口指向了我。黑洞洞的槍 口劇烈顫抖著,卻并不能阻止我繼續(xù)說下去:「李長生……有一句話叫做,如果 生活逼迫得你走投無路,犯罪并不可恥。我不覺得你可恥。相反,我很佩服你, 為了meimei這么不顧一切。但是,不管可不可恥,犯罪就是犯罪。從你開始犯罪的 那一刻,你自己其實也知道,這樣是救不了你meimei的。」 「少給老子說教?!瓜右扇伺ρb出不為所動的樣子,但我清楚地看到他額 頭上的汗珠滾落。他拼命安慰著自己:「只要搞到了錢,就可以給我妹做手術, 怎么沒用?你們這些警察,馬上滾遠一點……我把錢拿去交了治療費,我自己自 首……不要逼我。」 我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的話:「抱歉?,F(xiàn)在事情鬧得這么大,哪個醫(yī)院敢要 你搶來的錢?哪個醫(yī)院還敢給你meimei治?。俊?/br> 他當然已經知道這是事實,只是一直強行裝作不知道而已?,F(xiàn)在被我毫不留 情地戳穿,他眼中的每一根血絲中都流淌著絕望,正在拼命想迸出眼眶:「都是 你們這些王八蛋……」 我冷冷地回答道:「你要救meimei,還有最后一個機會?!?/br> 嫌疑人一下子僵住了,雖然瞪著我,卻掩飾不住兇惡和慌亂后的期待。 我繼續(xù)道:「如果我是你,我大概也會這么做,畢竟實在是沒辦法了。但我 比你聰明,既然沒有干凈利落地得手,現(xiàn)在事情鬧得這么大,我會馬上收手。這 事情肯定能上新聞,現(xiàn)在資訊發(fā)達,網(wǎng)上到處都傳開了。只要上了新聞,meimei的 治療費就有著落——你明白吧?但是光有錢還不行,對吧?還要有骨髓。如果我 死了,我meimei再去哪里找骨髓?所以我一定要保住我自己的命,絕對不能被警察 打死了。搶劫未遂,劫持人質也沒有造成實質傷害,再加上確實是事出有因,我 會爭取法官的同情,輕判幾年,努力改造。只有這樣,將來我還有和我meimei團聚 的那一天。只有這樣,我和我meimei將來還能繼續(xù)好好生活在一起?!刮铱粗右?/br> 人,微笑道:「你是真的打算救你meimei的話,知道該怎么做吧?」 嫌疑人渾身哆嗦著,語言也再難以保持平靜:「你……你又保證不了能救我 妹……就算我真的現(xiàn)在自首……你們還是不會管我妹……你們根本不懂……」 我當機立斷地打斷了他的話:「我以一個哥哥的身份向你保證,我會盡一切 努力,解決你meimei的治療費用。另外,」我注視著他,輕聲道:「我當然懂。我 曾經,也有一個meimei。」 *** ?。 。 。?/br> 「斌子,過來,這是你妹。來見見。」我清楚地記得我剛上小學時的那個初 秋的黃昏,正在奶奶苦口婆心地勸說,或者哀求下心不在焉地寫著作業(yè)。破舊的 家門突然吱呀一聲被推開,父親在門邊氣喘吁吁地放下扁擔上挑著的一床千瘡百 孔的被褥,和一只用鐵絲扎起裂口的大編織袋,拍打著褲腿上的泥土,甕聲甕氣 地對我說道。 但是我并沒有馬上去他身邊。童年時我父親的形象是那么模糊,以至于我至 今都無法清晰地回憶。我和他的感情不好,當然也不壞,只是一種冷淡。父親這 個詞對我來說,只是意味著一個一年,或者兩三年才能見上一面的陌生人,每次 見面的時候會給我?guī)┫∑婀殴值牧闶?,或者稀奇古怪的小玩具,僅此而已。 至于我的母親,我早已經記不起她的樣子。 我的父母,在我記事以前,都是一座國營農場的職工。他們沒有什么文化, 只會田頭地里的勞作。他們其實就是徹頭徹尾的農民,和我的祖祖輩輩一樣。只 是在曾經的某個時期,有一部分農民響應一個偉大的號召,交出了自己的土地, 開始為國家而耕種。 當然,那段時間內,他們的身份曾經讓無數(shù)普通農民羨慕不已。畢竟是拿工 資,分房子的工人??上г谖覄倓偝錾约澳侵暗臍q月,這整個國家都一直貧 困而且匱乏,父母作為實際上的農民,工資微薄,僅夠一家人糊口。至于住房, 也只有一大排集體宿舍中的一間。 而我這代人,生在這個國家開始嘗試擺脫貧窮的年代。一位老人在遙遠的南 方畫完一個圈之后,無數(shù)人的命運就被徹底改變。 國營農場作為歷史的產物已經非常落后,和無數(shù)的國有或者集體單位一樣, 在那之后終于走到了使命的盡頭。相比真正的國企工人,下崗的時候多少還能拿 些補償,我的父母在一夜之間變得一無所有。 農場被附近鎮(zhèn)上領導的親戚承包,他們成了先富起來的那批人。而我的父母 則成為了沒有土地的農民。直至今日,農民至少都會得到最低標準的土地,而他 們卻連一塊宅基地都沒有。因為他們的官方身份是下崗職工。 他們被拋棄在歷史和未來的夾縫當中,工人和農民的夾縫當中,城市和鄉(xiāng)村 的夾縫之中,找不到容身之處。最后,父母只能帶著年幼的我和年邁的奶奶,在 農場附近的村子里租了一間主人前去城市定居而空下來的舊瓦房,然后一起出門 打零工。 于是在我人生最初的記憶中,父母就成了天邊的候鳥。每年春天,他們從海 南島開始,追逐著飛雁一路向北,為那些先富起來的人們播種。每年秋天,他們 從大興安嶺開始,追逐著飛雁一路向南,為那些先富起來的人們收獲。 他們默默地接受了命運,在星辰和風霜之中掙回一份微薄的收入。運氣好的 話,他們每年會回來過年,而我記得曾經有整整三年沒有見過父親。 「斌子?!垢赣H再次呼喚趴在那只編織袋上,正在徒勞地翻找的我:「這是 你meimei?!?/br> 其實從父親進門的時候開始,我就聽到了一陣以前沒有聽過的歌聲。那聲音 微弱卻清晰,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穿透力,讓我至今難以忘記: 「好哥哥,快救我,狐貍抓住了我,跑過了小山坡……」 但我卻并沒有理睬父親的話,也沒有在意那個聲音。當我那一次沒有在破爛 的編織袋中找到想要的東西的時候,馬上就失望地哭喊起來:「爸,你沒給我買 糖?!?/br> 父親無可奈何,轉身對身后低頭道:「心兒,來見見你哥?!?/br> 他的腿后終于閃出一個小小的身影。小小的臉蛋干凈而稚嫩,細而且黃的頭 發(fā)扎成一只歪歪斜斜的沖天辮,戴著一朵野花。她那么小,像是一只花栗鼠或者 剛破殼的小鳥,只有一雙眼睛大而且圓,黑白分明的眸子靈動而清澈,在黃昏時 分那昏暗破舊的堂屋里流淌著唯一一抹鮮活的色彩。 這小小的東西一只手緊緊地抓著父親的褲管,縮成一團,另一只手中抱著一 只新的小布熊。年幼的我沒有意識到這是她這輩子僅有的一件玩具,而是想到父 親不給我買卻給她買,大哭起來。 父親對那小東西輕聲道:「心兒,這是你哥哥,楊一斌?!菇又戳苏诖?/br> 滾耍賴的我一眼,有些惱怒地喝道:「斌子!起來!你現(xiàn)在是哥,還這樣耍賴, 像什么樣子!」 我不肯罷休:「我不管,我不當哥哥。你帶她走,我不要meimei。你給我買吃 的。買玩具。哇哇——」 小東西聽到我的話,似乎有些恐懼地縮了縮,但接著又勇敢地從父親腿后走 出來,向著我走了幾步,把手中的小布熊遞過來,伴隨著清脆而稚嫩的聲音: 「哥哥,我叫楊一心,今年五歲,是你meimei。你別不要我好不好?你別哭,我的 玩具給你?!?/br> 我一把抓住小布熊丟到屋角,叫得更兇:「我不是女的,不要玩洋娃娃。我 要玩槍。爸,你說了今年給我買個警察的大蓋帽的。哇?!?/br> 小東西看著屋角的小布熊,小小的臉蛋上滿是難過,大大的眼睛里則漫起一 層水光。但她沒有哭,只是吸了吸鼻子,然后從兜里掏出兩只棒棒糖:「哥哥, 你不玩玩具,那我的棒棒糖給你吃。」 有了兩個棒棒糖,總算聊勝于無。我一邊干嚎,一邊搶走小東西手里的糖, 飛快地把其中一顆塞進嘴里。然后一邊享受著甘甜,一邊時不時地假哭兩聲。 「斌子,你和心兒一人一個,怎么兩個都搶走了?」父親皺著眉頭,很是生- =站=- ьáú. s://м.dyьáú.- =站=- ǐγǐáυ.ǐ s://м.dǐγǐáυ.ǐ- =站=- ìγìаú.ì s://м.dìγìаú.ì- =站=—— =м.īīāńū.īń=—— =站=—— =.īīāńū.ìň=- 發(fā)送郵件īīāńū⊙.ō 氣,看來好像打算拿走另一顆。但小東西卻笑了。她高興地拉住父親的衣角: 「爸爸,我買了玩具,零食給哥哥吃吧?!?/br> 對,就是這么個理。我松了口氣,但仍然像領地被侵犯的貓兒一樣,仇視地 看著小東西。年幼的我那時候只想到一件事:如果有了meimei,我的零食,玩具, 以及父親那少得可憐的寵愛都會被分去一半。 當我次看到她的時候,馬上就把她當成了敵人。 讓我高興的是,一直溺愛我的奶奶也站在我這邊。那個小東西剛剛從屋角撿 回小布熊,奶奶就腳步蹣跚地從里屋走出來,同時尖聲叫喊道:「國子!你怎么 真把這晦氣貨帶回來????你還嫌不夠倒霉啊?帶個掃把星回來?快把她趕走! 誰生的誰養(yǎng)去!」 小小的身子僵硬在屋角,轉過身瑟縮著看向奶奶。小小的臉上都是恐懼,艱 難地對著奶奶努力地笑著:「奶奶……」 「滾,滾,我不是你奶奶?!鼓棠坛鹨话褣咧?,憤怒地敲打著門框:「滾 回去找你那婊子娘去。找你那野爹去?!?/br> 大而且亮的眼睛再一次彌漫著水光,清脆稚嫩的聲音卻帶著倔強:「奶奶, mama已經去了很遠的地方,不會回來了,你別罵她?!?/br> 「好了!」父親一聲怒吼,黝黑而疲憊的面頰堆積著痛苦:「娘,桂花人都 不在了,她怎么辦?」 「她怎么辦管我們什么事?她有爹!」奶奶氣得渾身哆嗦:「你再老實也不 能老實得這樣,這種野娃娃也養(yǎng)?」 爹痛苦地揪著頭發(fā),聲音像是胸腔中有什么正在一根根斷裂:「娘,你別說 了。桂花是大著肚子跟別人走的,這就是我自己姑娘。你也曉得,我不能不認。 現(xiàn)在桂花不在了,她那后爹能養(yǎng)她?我沒本事,但自己姑娘,就不能看著她挨餓 受凍沒人要。接回來給她一口飯吃,拉扯她長大,也算是我當?shù)囊粓?,對得?/br> 我自己的良心?!?/br> 奶奶也哭了起來:「老天爺喲。我們楊家這是造了什么孽喲。國子,你要是 帶個兒子回來,娘一句話都不說。你現(xiàn)在帶個賠錢貨回來,養(yǎng)個十幾二十年又是 給了別人,你這是何苦喲,何苦喲……」 年幼的我只是開心地吃著棒棒糖,好奇地看著哭泣的奶奶和痛苦的父親,沒 有意識到我的人生從此徹底改變。 就在我七歲的那個秋天,我失去了本來就全無記憶的母親,卻突然間有了一 個名為meimei的小東西闖入了我的生命。 第二節(jié) 回到分局,剛進門的我被同事們的歡迎和贊賞所淹沒:「楊隊!你剛才可真 是帥呆了。」 「大斌拼命三郎的外號果然是名不虛傳?!?/br> 「以前我還覺著,楊一斌不到三十歲就當了副隊長我還不服氣,現(xiàn)在我算是 服了?!?/br> 「楊哥,這次又要立功了吧?」 身為警察,能順利解決這么一個惡性案件總是會心情愉悅,而且自豪。我一 邊笑容滿面地和同事們擊掌,打招呼,開玩笑,一邊快步走回自己的辦公室。但 我還沒來得及脫下防彈衣,電話就響了。 「李局,怎么了?是有什么意外?」我接通電話,馬上畢恭畢敬地問道。 副局長的聲音有些復雜,有擔憂,有惱火,有無奈,當然的是責備: 「小楊,你又瞎胡鬧。剛才那種情況,你怎么能那樣處置?完全是置自己的安全 于不顧!萬一嫌疑人真的朝你開槍了,他可是退伍軍人,要擊中你輕而易舉!我 們培養(yǎng)你不容易,你怎么能這么胡來?那么拼命干什么?這種時候學學小顧小張 他們不行么?」 雖然是責備,但我明白李局是為了我好。我這么個出生在農村,早已孑然一 身的,沒有關系,沒有路子,沒有人脈,沒有后臺,甚至沒有錢送禮也根本沒打 算鉆營的普通刑警,能年紀輕輕地當上區(qū)公安分局刑警隊的副隊長,完全出乎我 自己的預料。而打來電話的李局就在其中出了最大的力,說我是他提拔起來的一 點都不為過?,F(xiàn)在他責備我,當然是因為不希望自己有意提拔的年輕人出什么意 外,能一直作為他自己的勢力為他所用。 我和李局也算是熟,并不拘束,嬉皮笑臉地回答道:「李局,不是你說,刑 警隊的總要一個不怕死,肯吃苦,能背鍋的副隊長來干這些事,我才有機會么。 這時候顧隊他們縮了,我當然不能縮?!?/br> 李局嗨了一聲,一時有些無語。因為我剛當上副隊長的時候自己都不敢信, 跑去問李局的時候,他坦率地告訴我:「是,你們刑警隊那些隊長副隊長都是有 關系的,你沒有。但是他們正因為有關系,所以有很多案子就會互相推脫……像 抓毒販,解救被拐賣的婦女兒童,這些案子都沒人愿意接……真要直接安排吧, 像顧廳長就給我們交代過,不要讓小顧去辦那些有危險的案子……所以我們也很 頭疼??傊?,小楊啊,刑警隊總是要一個肯辦這些案子的副隊長。局里領導都看 中你肯拼命,能吃苦。還有,說難聽點,就因為你沒有背景,所以安排你去辦這 些案子也不怕得罪人,就算你辦案的時候出了事,也不怕沒辦法交代……必要的 時候還可以讓你背黑鍋?!?/br> 雖然是赤裸裸的現(xiàn)實,但我很感謝李局的坦誠解釋,也很感謝有這個機會。 不然以我這樣的條件,在基層干一輩子普通民警那是太正常不過了。區(qū)公安分局 刑警隊副隊長?那真是想都不敢想的。 我只有肯拼命肯吃苦的優(yōu)勢,所以,這些案子我從來不躲。剛才的搶劫案, 不但自己有危險,而且稍微處置不當,就有可能造成人質或者無關人員傷亡之類 的嚴重后果,要負責任。其他的隊長副隊長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只有我毫不猶豫 地趕到了現(xiàn)場,并且,不管怎么說,結局相當完美。 「再拼命也要有個限度。」李局仍然很不高興:「再怎么也不能拿自己的命 去賭。剛才我給你要了狙擊手,你怎么不用?」 我只能耐心解釋道:「李局,我知道的。剛才我也是確定了沒有危險才那樣 處置的?!?/br> 李局提高了聲音:「你確定沒有危險?」 我趕緊賠笑:「嘿嘿,是啊。那個李長生做這些事情,其實也都是為了給他 妹治病。我觀察了一會,注意到他沒有失去理智,只是慌亂而已。他其實明白, 要是真開槍打了我,他meimei肯定沒希望了。他自己估計是什么都不在乎,但是絕 對不會放棄他妹。我知道他的心理,知道自己肯定沒危險的。」 李局半晌之后才嘆了口氣:「該怎么說你好呢。」 我只是嘿嘿訕笑,岔開了話題:「他也不是什么亡命之徒,也是生活所迫, 沒辦法……那個,李局,我和他保證想辦法解決他妹的治病費用……」 李局語重心長地教導我:「小楊啊,你有想過這么做的后果么?他確實是沒 辦法沒錯,但要是都這樣,以后誰家人得了病,都去搶銀行,逼我們警察給治病 了……這種處理方法后患無窮,不值得提倡啊。」 我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像李長生那樣,因為走投無路就去犯罪,就去傷害 無辜者當然不值得提倡,但社會既然把其中的個體逼迫到這種地步,社會既然不 給他們選擇其他辦法的機會,社會就理當付出代價。 如果我是李長生,我恐怕真的也會這么做,甚至作出更加過激的行為。 但我知道現(xiàn)在絕對不能和李局辯解這些事情。李局見我不說話,笑了起來: 「好了好了,小楊,是我啰嗦了。當時那么危急的情況,還要你想到這些東西, 也太勉為其難了。是我吹毛求疵,哈哈。你處理得很出色,等著總局表彰吧?!?/br> 「謝謝李局?!刮亿s緊笑道,但心里仍然記掛那家伙的meimei。李局倒也不等 我再問,主動道:「我知道你說一不二,答應了的事說什么也要做到。我們要是 不管,你怕是得自己掏腰包,到處想辦法給他meimei治病吧?行了行了,黃局在開 記者會,剛剛特意提了這事,已經上新聞了。聽說馬上就有了兩筆社會捐款,他 妹那醫(yī)院現(xiàn)在也主動答應先幫她治病,費用以后再說。」 我長長地松了口氣。 李局顯然是聽到了,笑道:「這下你放心了吧?你也辛苦了,去休息吧。」 我答應一聲,掛斷了電話。 片刻之后,我便離開辦公室,準備下班。剛走到電梯門口,就有一名小女警 急匆匆地跑來,看到我之后遠遠地喊道:「楊隊,楊隊,等等。」 我停下腳步。小女警跑到我面前,一邊喘氣一邊道:「楊隊,我們顧隊叫我 來請你幫個忙……」 我不由得滿心疑惑:「你們顧隊不是剛剛把李長生搶去審了嘛?」 小女警看著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那家伙什么都不說,一直吵著問他 meimei怎么樣了,一會又吵著要見你……我們顧隊沒辦法,打你電話又打不通,就 叫我來找。」 「我剛才在和李局通話。」我轉身邁步:「走吧,去審訊室?!?/br> 很快我就來到了審訊室門口,遠遠地看到同事顧副隊長正在門外一邊轉圈, 一邊煩躁地抽煙??吹轿抑笏R上大步迎了上來,一邊掏煙一邊喊道:「哎呀 楊哥,你可來了?!?/br> 這家伙其實并不討厭。他年紀甚至比我還小三歲,沒滿二十六。身材微胖, 圓圓的臉白里透紅,小眼睛總是笑瞇瞇的,整個人軟綿綿的根本沒有刑警隊長該 有的凌厲氣勢,甚至多少有些娘氣。但這家伙脾氣挺好,雖然大伯是省公安廳的 副廳長,一家都是市公安系統(tǒng)的領導,但自己卻沒有仗著出身高高在上,從來不 仗勢欺人,也沒什么架子。和我們這些同事都玩得來,說話也尊重人。要說缺點 倒也不是沒有,怕死,又喜歡出風頭,不過都在人之常情的范圍之內。 我不討厭他。雖然說不上巴結他,但能和他交個朋友當然是求之不得。我們 分局刑警隊就我和他兩個沒到三十歲的副隊長,年紀差不多,經常一起喝點小酒 什么的。這次他搶著要去審李長生,我也沒覺得被蹭功心里不高興。這么大的案 子,肯定不能我一個人把功勞都攬了,要知道怎么做人。如果是他分了功勞,那 當然對我有好處。 不過這家伙還是給我找上麻煩了。我一邊點燃他遞過來的香煙,一邊嘲笑: 「你剛才不是叫著肯定能搞定,讓我休息去么?!?/br> 這家伙脾氣好,嘿嘿笑道:「看到你你那么出風頭,我也想裝個逼嘛?,F(xiàn)在 是裝逼不成反被日,沒辦法,還是得楊哥幫個忙了。」 我裝腔作勢:「看哥的。開門?!?/br> 審訊室的門被一邊的刑警推開,我走進室內,在李長生面前坐下。刺眼的燈 光直接落在他的臉上,像是一層蒼白的皮膚。他一見到我就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把他束縛在椅子上的手銬和腳鐐馬上發(fā)出叮叮當當?shù)穆曇簟?/br> 我當然知道他想問什么,平靜地說道:「李長生,你meimei住的醫(yī)院,已經同 意先給她治病,費用以后再說。如果你想早點開始骨髓移植手術,那就快點交代 問題,我們也好安排,對吧?——好了,槍是哪里來的?」 面孔蒼白的男子渾身顫抖著,亮晶晶的淚水成串地滾過他消瘦的面頰。 只要撬開了心防,審訊工作都會變得很輕松。僅僅半小時之后,我和顧隊先 后站起來。顧隊板著臉:「李長生,初審就先到這里?!?/br> 李長生卻不像別的犯人那樣迫不及待地起身,哀求的目光在我們身上來回逡 巡。我嘆了口氣,微笑道:「好了,你也先休息。今天太晚了。明天我看看能不 能申請讓你meimei來看看你?!?/br> 「多謝領導?!顾@才站起來,被兩名刑警押著,離開了審訊室。 而顧隊興奮不已,一拍那疊筆錄,然后笑道:「楊哥你真行。走,我請客, 我們喝一杯去。你說吧,去哪。」 既然幫了他的忙,喝他一杯酒那是必須的。我不客氣地笑道:「這次你就出 點血吧,錦榮記。」 「好哇?!刮覀円黄鹱叱龇志执髽牵贿呑哳欔犚贿呥€問道:「楊隊,你對 李長生心理把握的很準啊。三句兩句就讓他招了?!?/br> 現(xiàn)在是私人時間,吹吹牛也沒什么,我裝逼道:「其實也很簡單,你代入他 的立場和角度,想象自己如果是一個哥哥,會怎么保護自己的meimei就行了?!?/br> 顧隊搖頭:「我家就我一個,想不出來。吶,楊哥,我記得你也是一個人? 你怎么會把握那種心理的?」 「我怎么會?」我一時有些發(fā)愣。記憶的潮水洶涌地撲面而來,我才發(fā)現(xiàn), 我也不是一開始就理解怎么保護meimei的。 *** ?。 。 。?/br> 「你這個掃把星。晦氣貨!」小小的身體在奶奶的怒罵聲中瑟瑟發(fā)抖,像是 一片隨時會被吹走的樹葉。但她的腦袋抬起來之后,稚氣的臉蛋上那雙大而且亮 的眼睛卻帶著勇敢和倔強:「奶奶,我不是故意的?!?/br> 「還犟嘴!還犟嘴!」奶奶滿頭的白發(fā)根根飛散開,像一只炸了毛的老貓一 般,突然伸手抓住那顆小小的腦袋上,父親走后就再也沒有人幫她扎起來過的, 亂糟糟的頭發(fā)。小小的身體像一塊破布一樣被提起來,然后粗暴地按倒在桌子邊 的地上,幾塊打破的碎碗邊。 接著,掃帚就劈頭蓋臉地落在她身上。護著腦袋的小手纖細瘦弱,如同秋日 的蘆葦,很快就腫起一道道青色和紅色。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轉動著淚花,但小東西仍然沒有哭,而是努力辯解: 「奶奶。奶奶。別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不會打破了。別打我,疼……」 奶奶那時候已經很老了吧?枯瘦的手臂揮舞掃帚的頻率很快就慢了下來,罵 聲也逐漸失去了氣勢。年幼的我那時候心中卻只有對這個名叫meimei的小東西的仇 恨,仇恨她搶走我的零食和玩具。所以,我覺得不應該就這樣放過她。我故作憤 怒地喊道:「奶奶,她就是故意打破我的碗的!她是不愿意給我洗碗!」 「哎喲喂——果然不是好東西——」奶奶果然再次加大了揮舞掃帚的力度, 罵聲也再次帶上了憤怒:「小小年紀就會起壞心思了喂——」 這已經不記得是小東西第幾次挨打了。她是每天都會挨打?還是隔天才會挨 打?我得意洋洋地看著小小的身體被打得縮成一團,劇烈地搖晃,顫抖,但一直 在努力向我投來倔強的目光。 大而且亮的眼睛帶著失望和悲傷,一直追逐著我的眼睛,似乎在追問我為什 么要冤枉她。我本能地覺得難以和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對視,在奶奶再次停手的 時候,終于沒有再次火上澆油,攛掇她繼續(xù)。 「還裝死吶?還不快去把碗洗了!要是再敢打破,我打斷你的腿?!鼓棠虖?/br> 著腰,氣喘吁吁拄著掃帚罵道:「你哥的衣服也不收!養(yǎng)著你吃干飯么?」 小東西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端著我們的碗筷,悄無聲息地走開 了。我看著她瘦小的背影,次看到她挨打的時候不覺得像以前那么高興。 我大概是厭倦了。 我的確是厭倦了。雖然年幼的我缺乏父母的管教,被奶奶溺愛得嬌縱自私, 橫蠻無理,但孩子總有些單純和善良。 對小東西的仇恨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漸漸淡化,我逐漸習慣了身邊多一個人一 起生活??吹眯|西挨打挨罵多了之后,我也似乎忘了再敵視她。我對她的感覺 逐漸從敵視變成了漠視,不討厭也不喜歡,每次奶奶打罵她的時候,不攛掇卻也 與我無關。 但小東西卻不這么想。她很快就感覺到我的態(tài)度變化,在她小小的心里,或 許不打罵她,就是對她好吧。多年以后我才意識到,在那之前她或許從沒有體驗 過人和人之間的溫情。她身邊的每個人,她認識和了解的每個人,給她的都是白 眼,冷漠,嫌棄和暴力。 我雖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只是因為我那時也還小,還沒有學會像大人那么 無恥而殘忍地對待一個孩子。 所以,在那之后不記得又過了多久的一天下午,當我放學之后,次驚訝 地在村口看到了那瘦小卻輕靈的身影。 「哥哥?!剐|西歡快地向我跑來,破舊的裙擺搖曳出輕盈的步伐。金色的 夕陽灑在她的臉上,大大的眼睛里流淌著美麗的晚霞。 我沒有理她。但小東西卻不以為意,一直跑到我身邊,快活地叫著:「哥哥 放學了?!刮依^續(xù)向前走,小東西緊緊跟在身后,像一條小尾巴:「哥哥,上學 是什么樣的?」 我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你不干活,跑出來玩,奶奶會打你的?!?/br> 但小東西笑著回答道:「我干完活了呀?!顾粋€一個地屈起纖細的手指: 「衣服,收了,疊好了。地掃了。晚上的菜也洗好了……」她突然繞到我身前, 又大又圓的眼睛亮晶晶的,期待地看著我:「哥哥,給我說上學是什么樣的,好 不好?」 在那個時候,我年幼的心里滿是優(yōu)越感,因為我可以上學,她卻不能。所以 我次沒有拒絕她的請求,仰著鼻子,得意洋洋地笑道:「上學,就是很多小 朋友在一個房子里坐著,聽老師教我們寫字,算數(shù),畫畫……」 從第二天開始,每天早上,小東西都會一直跟著我跑到村口,才戀戀不舍地 和我分開。而每天下午我放學回家的時候,她都會在村口等著我,一看到我就跑 上前來,認真地聽我講學校里的故事。我迅速習慣了這種變化,或許因為年幼的 我心里其實也非常寂寞。我已經沒有了母親,父親也和沒有差不多。老眼昏花而 且耳朵不靈的奶奶是沒辦法聽我說學校里的事情的。所以,我沒有發(fā)現(xiàn),每天和 小東西講那些事情的時候,我其實非??旎?。 當人習慣了某一樣東西的時候,再突然失去就會感到難以接受。這樣每天放 學后被小東西在村口接著,兩人一起回家的日子持續(xù)了我也記不清楚多久,某天 我因為調皮而被老師懲罰,留在學校抄書。當我終于得到允許可以回家的時候, 天色已經是薄暮。 我沒有意識到自己拼命加快腳步,但當我回到村口時,卻沒有看到那已經熟 悉的,瘦小而輕靈的身影。她是沒有來?還是已經等了太久,回去了?我感到失 望而煩躁,很不高興,無精打采地走向自己家中。而當我走過村口邊一棟主人移 居鎮(zhèn)上而被廢棄的,不知道多大年紀的土坯房時,聽到屋后有孩子們的叫喊聲。 「打。打?!?/br> 「這個野丫頭?!?/br> 「你沒爸爸,沒mama,沒人要?!?/br> 「她奶奶才不管她,打,沒事。」 那個時候還不是每個農村孩子都有機會念書,而且,接觸幼兒園這種學齡前 教育機構的農村孩子更是鳳毛麟角。我聽出了是村里幾個孩子的聲音,大部分都 是我的同齡人。我們曾經是親密的玩伴,但在我開始上學之后他們卻沒有之后, 和他們就沒有多少在一起玩的機會了。 聽聲音,他們似乎在玩著什么有趣的游戲。如果是往日,我肯定會馬上加入 他們。但今天我卻興致全無,一直在想著小東西為什么沒有去接我。所以我懶洋 洋便要走開,剛剛邁出腳步,卻聽見那個稚嫩而清脆的聲音:「我不是野孩子。 我有哥哥。我哥哥是小學生,最厲害了?!?/br> 為什么小東西會在這里?我驚訝地停住了腳步,不由自主地轉過屋角。馬上 看到在破屋后雜草叢生的荒地里看到了那群孩子。他們圍成一圈,中心的草叢里 蜷縮著那個我熟悉的瘦小的身體。孩子們時不時踢她一腳,打她一下,或者抓起 泥土扔到她身上。 小東西又挨打了。我已經習慣了小東西挨打,奶奶在我面前打她的時候,我 雖然不再火上澆油,卻也視若無睹,不會當一回事。但這次我卻感到非常煩躁, 焦慮,難以忍受,不由自主地就大聲叫道:「你們干嘛打她?!?/br> 孩子們紛紛回身,看著我的眼神有羨慕,有嫉妒,有敵意。他們的回答也很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