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了蕭牧的電話，然而忙音響了許久后便傳來了用戶正忙的提示，顯然是被掛斷了。謝錦天于是去給保安遞煙，問剛才的幾人往哪兒去了，保安給他指了個方向。

正往門診那兒趕，手機卻忽地想起，竟然是蕭牧回?fù)芰诉^來。

謝錦天匆忙接起來，彼端傳來的卻是另一人的聲音。

“謝醫(yī)生……”

是程衍。

“不好意思，我手機沒電了借蕭牧的用一下，想問你知不知道易楊mama的電話？”

謝錦天立刻便猜到是他們要辦什么手續(xù)，必須家屬簽字。

“有，你等一下。”腳下不停的謝錦天報完易楊家的固定電話，順勢問道，“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

程衍猶豫了一下，還是撒了個謊，“沒什么，易楊讓給他媽捎點東西，我剛回來，想直接送去。”

謝錦天聽他這么說，心里略有些被堤防的悲涼，可轉(zhuǎn)念一想自己對易楊的所作所為，也是罪有應(yīng)得。

“蕭牧在你邊上嗎？”

程衍沒想到謝錦天會這么問，隱隱察覺到了什么，如實相告道：“不在?！?/br>
“我知道這樣說有些唐突?！敝x錦天已經(jīng)站在了門診大樓前，“但我想求你一件事?！?/br>
易楊覺得一切都有些不真實，卻又仿佛是最真實的。眼前像蒙了層紗，沒有人替他揭開，他便就此沉浸在朦朧的鏡花水月中。

腳下是綿軟的，身子是輕盈的，有誰進(jìn)來，喂他吃什么，他拿在手里一看，分明是小時候吃的那種打蟲的寶塔糖，于是他的身子縮小到記憶中那矮小的模樣，哄他吃藥的易成剛微笑著，扭頭繼續(xù)給他打那個大書櫥。書櫥上立著幾本書，隨著那乒乒乓乓的動靜被震落下來，攤開在他的腳邊。

一陣風(fēng)吹來翻動了書頁，那書頁里夾著的照片便如同蝴蝶般圍著他翩翩起舞。小小的易楊疑惑地四顧，這個照片上的男人是誰？

他在車站等車，在圖書館查閱資料，在咖啡廳里消磨時間，在車?yán)锎螂娫挘┲状蠊訌膰娙奥愤^，給學(xué)生們講課……

他的臉分明觸手可及，卻又遙遠(yuǎn)得好似生死永隔。

易楊心中一陣煩躁，不再理會那些照片，轉(zhuǎn)而推門出去了。然而那個照片里的男人就站在門外的陰影中，他似乎等了許久，雙眼潮濕，發(fā)絲也滴著水珠。他顫抖著伸出手，撫摸易楊的臉，指尖觸到肌膚的剎那，他的眼眶便紅了，像將要下雨的布滿紅云的天。

易楊心中驀地一痛，正要辨認(rèn)那陌生的情感從何而來，卻見那男人背后忽然又探出另一張如出一轍的臉面。那張臉獰笑著，如青面獠牙的鬼，那咧到耳根的嘴里吐出猩紅的長舌，瞬間便纏住易楊的頸項，將他拽向自己。

易楊的呼吸急促起來，那窒息的恐懼令他拼命掙扎，退開時他踢倒了椅子，撞翻了花瓶，險些因為失去重心而倒下，幸而此時，一雙有力的大手托住了他。

“怎么了，嚇成這樣？”

驚魂未定的易楊仰頭就看到易成剛布滿青色胡渣的下巴。

“剛才有個……”說到一半，才發(fā)現(xiàn)之前那個身后附著惡鬼的男人已不見了蹤影，地上只余一條鮮紅的領(lǐng)帶。

窗外，隱隱有個聲音驚恐萬分地叫嚷：“滾！別碰我！混蛋！你為什么還不死？”

“有個什么？”易成剛順著易楊的視線看去，溫暖的大手撫摸著易楊的頭頂。

耳畔的聲音就此消散在這令人陶醉的溫情中。

“沒什么?！币讞钷D(zhuǎn)過身，環(huán)住易成剛結(jié)實的腰，卻又沒來由地感到一陣不安，因而仰起小臉一本正經(jīng)道，“爸爸，我會好好讀書的，你不要丟下我，不要留我一個人。”

“說什么傻話？”易成剛拍了拍易楊的背，“快去盛飯，我洗個手就來?！?/br>
易楊微微一笑，心滿意足地松開了手。

謝錦天怔怔瞧著跟前不停叫嚷著要他滾的易楊，只覺得心被浸在了冰水里，又撈出來扔進(jìn)了火力烤。

他不記得是怎么被醫(yī)護人推搡出去的，只知道走廊里的白熾燈亮得晃眼。有人端著放了針筒的盤子進(jìn)去又出來，隨后房間里終于恢復(fù)了先前的死寂。

“別刺激病人……他需要休息……家屬也不行……”依稀有個穿白大褂的人語速飛快地說著什么。

許久以后，謝錦天才被接連的幾聲“謝先生”喚醒，這才發(fā)現(xiàn)跟前站著的是程衍。他花了些時間消化方才發(fā)生的一切，那個忽然從靜止?fàn)顟B(tài)切換到歇斯底里、面目猙獰的人，真的是他苦苦尋找了這些天的易楊？那神經(jīng)質(zhì)的表情和機械重復(fù)的謾罵，就像一臺因為卡帶而運轉(zhuǎn)不良的錄音機。他的憤怒與恨意或許不是針對他的，可卻依舊將他鞭笞得體無完膚。

“對不起……”曾經(jīng)那么不可一世的謝錦天怎么也不會想到，如今這三個字竟出口得如此順理成章。可除了這句，他實在不知道還有什么話語能令他稍稍減輕他的罪孽。

“我不該讓你見他的?！背萄苄挠杏嗉碌睾蠡诘?，他全然沒想到易楊反應(yīng)會那么激烈。

之前程衍在電話里聽到謝錦天的坦白時，一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沒想到謝錦天會去查易楊的行蹤，隨后耐著性子守株待兔，也沒想到謝錦天會因為察覺了蛛絲馬跡而跟蹤蕭牧，恰巧撞見今天這一幕。鑒于之前謝錦天的所作所為，程衍著實不想讓他再見到此刻情況糟糕的易楊，可對于他正色厲聲的痛斥，謝錦天不但照單全收，還道，只要能見易楊一面，他寧可以后再不打擾他。程衍猶豫再三，最終還是答應(yīng)趁著蕭牧陪吳招娣去辦入院手續(xù)的空檔，讓謝錦天看易楊一眼。并不知道故事的全部的程衍，甚至天真地期望著，見到心心念念之人的易楊能夠因著一個“情”字被喚醒神智。

可怎料謝錦天剛出現(xiàn)在易楊跟前，本已經(jīng)安靜下來的易楊立刻變得狂躁起來，他先是見了鬼似地后退，分明房間里空無一物，他卻接連絆了幾下，險些摔倒在地，幸而，他扶著墻站穩(wěn)了，卻又開始叫嚷著要謝錦天滾開，質(zhì)問他為什么不死。

讓情況陷入這般膠著的窘境，程衍難辭其咎?？僧?dāng)看到同樣受了刺激的謝錦天，在近乎絕望的悲涼中反反復(fù)復(fù)問著“怎么會這樣”，不免心下一軟，嘆了口氣道：“我們本來打算錦天去杭州，誰知道走前他那個大學(xué)教授說想見他一面，我們想著那教授家離高鐵近，便提著行李去了，哪知道那教授不過是個幌子，真正要見易楊的……”

“是誰？”謝錦天猛地拽住程衍的肩膀，雙目赤紅。

“是你父親?！?/br>
第50章終其一生

原來之前在精衛(wèi)中心門口撞見的那個兩鬢斑白的教授，就是余潛。

余潛的身份并不難查，他和謝煜曾是同學(xué)，一起上山下鄉(xiāng)，相視莫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