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緒：“不過是個無關(guān)緊要的稱呼罷了，我一向不在意這些，即便你對我直呼其名，也不是不可以?！?/br>
    “那怎么行？您是我的大恩人，我怎可對您不敬？”

    呂不韋輕輕搖頭，唇角微微上揚：“尊敬是放在心里的，而非掛在嘴上。譬如一個人恭維話說得十分動聽，嘴巴如同抹了蜜，可誰也不知他私底下是怎樣一副嘴臉，會在背后如何編排你?！?/br>
    琉煙似有所悟：“館里的老鴇和姑娘們好像就是這樣的人，接客時一口一個‘貴客’‘大人’，一張嘴便是柔情蜜意，拍馬屁都不帶重樣的，但是背地里罵得可難聽了……”

    “往后的日子里，我會請夫子教你讀書習(xí)字，有空時我也過來教給你一些必備的能力。如若你愿意，也可以喊我一聲‘先生’。”呂不韋淡淡地說完，估摸著時辰不早了，便起身準(zhǔn)備回呂府本宅，臨走時仍不忘囑咐別苑的管事婆子們好生照看著。

    廳堂里只剩下了琉煙一人，伸手輕輕撫過對方特意為自己預(yù)備的筆墨，此刻她的內(nèi)心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欣喜與滿足。

    先生……先生……

    真好，她喜歡這個稱呼。

    ·

    今日難得是個晴空萬里的好天氣，小六起了個大早，提著一只菜籃子打算去街上轉(zhuǎn)轉(zhuǎn)，看看能不能買到便宜一點的菜蔬。

    左右也是無事，異人便跟著一同去了，不過他對逛菜市可沒什么興趣，趁著小六討價還價的工夫長腿往右一拐，轉(zhuǎn)頭進了一家典當(dāng)行。

    奇貨居？名字倒是挺特別的……

    望了一眼牌匾，異人抬腳跨入門檻，然而屋內(nèi)的陳設(shè)瞬間閃瞎了他的眼。

    架子上一排排大大小小的金銀玉器，角落里錯落擺放著說不上名字的奇花異草，連里面招呼的伙計都衣著考究……很難想象，這里居然是一家當(dāng)鋪！

    “這位客官，在下姓林，是這里的掌柜，請問您準(zhǔn)備典當(dāng)何物？”一位三十多歲的精干男子走來，腰間一掛別致的雙魚佩飾隨著步伐小幅度地擺動。

    異人此行的確是打算典當(dāng)一些隨身物件，驛館的炭火已經(jīng)斷供了，而寒冬臘月尚未過半，他這也是無奈之舉。

    然而看到店內(nèi)的陳設(shè)，他不禁又望而卻步了。

    倘若店家看不上自己那些東西，豈非白來一趟？

    思及此，異人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們這兒……什么都收嗎？”

    林掌柜淡淡一笑：“自然?！尕浘印撕愖畲蟮牡洚?dāng)行，從飛禽走獸、房產(chǎn)良田到金銀珠玉、筆墨紙硯，無所不能典當(dāng)……包括您?！?/br>
    “我？”異人下意識地指了指自己，緊接著立馬反應(yīng)過來，一下子黑了臉色，“放肆！”

    “客官息怒，在下只是開個玩笑。既然您到了這兒，想必是暫時遇到了些困難，而我們就是來幫您解決問題的。您要是信得過，不妨現(xiàn)在就讓在下看一看典當(dāng)之物。在下可以保證，‘奇貨居’從不干店大欺客的事，定會給出一個讓您滿意的價格?！绷终乒衩嫔先話熘皿w的微笑，邊說邊招呼異人進了旁邊一個雅致的小隔間，又吩咐伙計為二人添上熱茶。

    對方過分熱情令異人莫名感到有些不適，他亦本無意與人在此過多攀扯，猶豫片刻后決定直入正題，遂將圍在脖子上的狐裘取下，遞給面前之人：“勞煩掌柜幫忙估個價。”

    “大漠雪狐的皮毛乃是上上品，可惜您這件取自于未成年的幼崽，做不了大件的氅衣……依我看，最多值這個數(shù)?！绷终乒癫焕⑹切屑依锸?，一眼就辨認(rèn)出品種，又稍微端詳了一會兒，然后伸出五個指頭。

    異人心里梗著一口氣，不上不下的，對方的估價已經(jīng)比市面上的高出不少，可這些錢要想應(yīng)付一整個冬天還是不夠的。

    “客官覺得這個價錢低了嗎？”

    “沒有，我只是……忽然又不舍得當(dāng)了?！碑惾酥缓秒S口扯了個理由。

    林掌柜給出的價格已是十分公道，甚至讓自己占了點小便宜，正因如此，若是再往上加價便等同于漫天要價、蠻不講理了。

    余光悄無聲息地掠過對方衣服上不顯眼的補丁，林掌柜開口道：“客官先別急，其實您身上這塊玉倒是件稀世珍寶，若拿來典當(dāng)，價錢遠不止十件雪狐裘。”

    異人聞言，本能地雙手護住腰間的玉佩，果斷地回絕：“抱歉，這玉是我們家的傳家寶，無論出多高的價，我都不會把它當(dāng)出去的?！?/br>
    他這塊佩玉質(zhì)地渾然天成，成色剔透無暇，確實稱得上玉中極品，但也并非如林掌柜所說那般世間罕見……異人之所以不愿將其典當(dāng)，只因這佩玉乃是昭襄王的親賜，王族子弟每人皆有一塊。換言之，這小小一枚佩飾等同于王族身份的象征。

    即使他的境遇再艱難困頓，也不能失了嬴姓王族的矜傲。

    目送異人離開之后，林掌柜轉(zhuǎn)身上了二樓一間雅閣，呂不韋正臨窗飲茶，好不自在。

    “他就這么走了？”

    “嗯，什么也沒典當(dāng)，就這么走了。”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穿梭于人群中的那一抹月白色的身影格外顯眼……

    呂不韋收回目光，微微搖了搖頭：“不破不立，破而后立……這秦國小公子終歸是太年輕了些。”

    “還需要繼續(xù)盯著嗎？”

    “算了，本宅的事務(wù)繁雜，你且回去干你的管家老本行吧?！?/br>
    林掌柜松了口氣：“那就好。說真的，這段時間看賬本看得眼睛都花了，我老林寧愿回去端茶倒水伺候您，也不想再管這些生意上的事了?！?/br>
    呂不韋默不作聲，心緒卻已然隨著街上的那抹身影漸漸飄遠。

    秦王孫異人，不知你究竟能不能給我?guī)眢@喜呢？

    第269章 番外 奇貨居5

    為琉煙請夫子授課之事進行得并不順利， 一開始找的幾位名士大儒，奈何他們一個比一個清高孤傲，一看呂不韋是個商人， 二話不說就閉門拒絕， 一點商量的余地都沒有。

    此后幾經(jīng)輾轉(zhuǎn)好不容易又找到一個家世清貧卻在當(dāng)?shù)仡H具名望， 脾氣也算比較隨和的教書先生， 人都請到家里來了，結(jié)果一聽說琉煙出身于教坊， 立馬氣得就要拂袖走人，說什么哪怕就是窮困潦倒到餓死街頭，也絕不讓自己的教書生涯蒙羞，無論呂不韋如何解釋與挽留也無濟于事。

    至此，整件事就這么黃了。

    呂不韋自小天賦異稟， 腦瓜異常靈活，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多年也從未這般屢屢碰壁， 心中自是免不了憋悶。

    琉煙雖被那些人看輕，卻對此一點不介意，反倒安慰起了呂不韋：“那幾個夫子一大把年紀(jì)，讀了幾十年的圣賢書， 依我看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一個人如果都窮到揭不開鍋了， 那么他讀再多的書做再多的學(xué)問又有什么用？我才不想讓那些只知道之乎者也的老頭子教我呢……要不，我拜您為師吧?！?/br>
    講到這，仿佛生怕對方不同意似的，她微微仰起小臉， 伸手輕輕扯了扯呂不韋的袖口， 小心翼翼地半是央求半是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