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師嫂為什么不繼續(xù)留下來當(dāng)緝熙谷的狗皮膏藥，何必眼巴巴地會西成去？商承弼大練水軍，是為什么，你們大梁的宿敵北狄可是只養(yǎng)戰(zhàn)馬不修戰(zhàn)船的。商承弼想西和西成一統(tǒng)天下，難道沈西云愿意偏安一隅不成？你覺得憑玄安帝的深謀遠(yuǎn)慮，在大梁和北狄打得不可開交之時，他豈會袖手旁觀錯失良機？他若要進兵，第一步，要拿下哪里？”

景衫薄一向只想仗劍江湖行俠仗義，在天下大勢上并不十分下功夫。只是他大師兄是胸懷天下的商衾寒，有些事，總會耳濡目染，他記得他曾經(jīng)逼問過大師兄為什么一定要攻下楚地，毫不留情，那畢竟是二師兄的故鄉(xiāng)啊。大師兄當(dāng)時指著輿圖，食指停在荊楚，目光卻落在西成，商承弼與沈西云都是一代雄主，要包舉宇內(nèi)，楚是兵家必爭之地。別說楚王謀逆，便是不謀逆，也早晚有這一仗。

事實上，這一切楚王也心知肚明，當(dāng)年起事時，商承弼登上皇位不久，又剛經(jīng)歷與北狄的一場大戰(zhàn)，百廢待興，商衾寒大功于國，封無可封，功高震主叔侄失和。楚王占盡天時人和，就想趁著地利自立為王，以求將來大梁西成一戰(zhàn)之時能夠左右逢源，或再分一杯羹，卻不想商承弼毫不妥協(xié)，寧養(yǎng)權(quán)臣不放寸土，楚王看低了商衾寒更看低了商承弼，終于兵敗，落得國破家敗三子流離的下場。

晉樞機看景衫薄神色就知道他已經(jīng)懂了，“所以，我不能讓赫連傒贏得這么快，保景川，就是保我自己。”

景衫薄冷笑一聲，“你以為我真的傻嗎？柳大人若是和你聯(lián)手逼退了狄人，就是你強占景川了，那時候，你在北，你父親在南，恐怕五年前你們晉家沒有做成的事，五年后就要做成了?！?/br>
晉樞機挑眉，“不愧是商衾寒的師弟，我倒小看你了?！彼f了這一句，就輕輕撩著那串繁纓，“連你都明白的道理，百戰(zhàn)不殆的靖邊王會不明白嗎？他，又為什么肯放心讓我將鳴鴻刀再拿回來？”

景衫薄不說話了，眼上的那只血燕子似是也低落起來。

晉樞機看他，“就是因為他運籌帷幄，才更明白，如今之勢，若不借我牽制住北狄，恐怕大梁失去的更多?！彼f了這一句，就望著景衫薄，“時至今日，難道你還看不出，這世上，已沒有人可以阻撓我復(fù)國了嗎？”他用手指輕輕擦著頸邊的血珠子，雪白的脖頸上四指的血印子，美得觸目驚心，“你幫我，我復(fù)國，狄人退回江北，亦不廢你大師兄的英明，你不幫我，我攻城，我的玄袍軍與涅哈德合圍，死的可全是你大梁的百姓。你幫，還是不幫？”

景衫薄挑起眉峰，語聲冰冷，“晉樞機，你真是個無恥之徒?！?/br>
晉樞機一笑，“這不重要，你有廉有恥，俠名滿天下，柳承疇肯信你就夠了?！?/br>
景衫薄不愿再看到楚衣輕，柳承疇卻送了信出來。六月二十三的黎明，一枝箭從景川的城墻上射出來，插在丘洛的城門上。

晉樞機占了四縣后，以距離景川最近的丘洛為據(jù)點扎營，他的雪衣衛(wèi)駐守城外，玄袍軍屯兵城里，一黑一白的兩支人馬俱是軍容整肅，鐵馬銅圍，行陣間俱是長久生于黑暗的哀兵之氣。

白盔白甲的雪衣衛(wèi)拔下箭，箭鏃上竟然釘著一串被摘去了槐花的樹葉子。

晉樞機接到傳書，略一沉吟，嘆道，“柳承疇果然不是凡俗之輩?！?/br>
楚復(fù)光望著那串已經(jīng)沒有花的葉子，“他究竟是答應(yīng)還是不答應(yīng)？”

晉樞機吩咐玄袍軍跟在自己身邊的沉沙，“告訴錢毅，傳我的命令，今日，丘洛縣每一戶都要煮槐花蒸飯吃?！卞X毅是玄袍軍的千夫長。晉樞機拿下四縣，真正的人馬，只有玄袍軍五百，雪衣衛(wèi)八十。以錢毅等三人為千夫長，號稱雪衣五百，玄袍八千。

沉沙三年前跟隨晉樞機進京，早將生死托諸于他，半年前隨晉樞機離宮，為他奔走調(diào)度，更習(xí)慣了從不質(zhì)疑晉樞機命令，如今聽得世子吩咐，哪怕這命令莫名其妙，卻是一字不差地傳給守在各村各里的玄袍軍。

晉樞機于四縣百姓，先有救命之恩，后有存糧之惠，他大軍戍衛(wèi)，安營于此，卻絕不擾民，反護持公平，察咎民情，為百姓說話，很得四縣信賴，雖然此時槐花已漸敗，不再是吃槐花飯的好時節(jié)，但晉樞機命令所到之處，人人躬行，不過片刻，整個丘洛都飄起了槐花麥飯的香味。更有親切的婦孺老人送自家蒸好的槐花麥飯給玄袍軍，玄袍軍得晉樞機號令，與民同食，卻一茶一飯都不肯多占，定要以金銀相償。

起初，村人并不敢收，后來，晉樞機在收了里正自家釀的米酒后親自按市價送了銀錢，百姓才知他并非惺惺作態(tài)。也有膽大的老嫗仗著年高給雪衣衛(wèi)送飯送茶，雪衣衛(wèi)禮數(shù)周全卻堅辭不受，眾鄉(xiāng)民見雪衣衛(wèi)從來只食自己身上的干糧，只喝自己革囊里的水，有專人定時發(fā)給rou脯湯餅等物，便也不再送了。

丘洛得了晉樞機的命令，家家蒸槐花，鄰近的順康也仿效起來，到了中午，炊煙裊裊，四縣都飄起了槐花香，晉樞機也吃起了槐葉冷淘。

花香清甜，又趁著今年的新麥，炊煙裊裊，煙火人間，鄉(xiāng)黨鄰里，閑話桑麻，絕不似荒年景象。

正是此時，城外卻響起了悲聲。

與丘洛一城之隔的景川城里突然起了煙火，卻并不是炊煙，大片大片的槐葉被點燃，焚燒樹葉的氣味嗆得刺鼻，將槐花的香氣逼得無影無蹤。

景川的城頭上，人們焚燒著槐葉，大聲唱到，“青青高槐葉，采掇付中廚。鄉(xiāng)黨居四縣，香飯兼苞蘆。孤城糧米盡，三餐愁欲無。桑梓莫相問，冰心在玉壺。”

城頭的歌唱了一遍又一遍，同樣的鄉(xiāng)音，自幼聽到大的曲調(diào)，唱破了槐花麥香的粉飾太平。涅哈德兵臨城下，柳承疇獨守孤城近月余，一墻之隔，這邊是槐芽碧綠冷淘香，那邊卻是饑腸轆轆彈盡糧絕。景川城里，聞著槐花麥香咽口水的，難道就沒有丘洛百姓的親人。

城外的歌聲一直響，一直響，樹葉被燒盡的死灰味嗆在鼻端，誰還能聞得下槐花香。

晉樞機喝了一大口冷茶，咳個不住，他抬起手來堵住自己的嘴，生怕剛吃了冷淘受了涼的自己真的把肺咳出來，城外的歌聲依然未歇，晉樞機想，柳承疇這一巴掌打得可真狠，他是想告訴自己，四面楚歌嗎？即使答應(yīng)了跟我合作，也要咒我不得好死？果然是能吏的風(fēng)骨。你既已搭好了臺，這出戲，我不唱是也不行了。

晉樞機直起身子，披上了一件雪白的披風(fēng)，還未邁出門去，沉沙便搶步來報，“世子，四縣的族老都到了門口，他們?nèi)ツl(fā)兵，救救圍困在景川的人呢。”

第150章腹皮

晉樞機一緊披風(fēng)，推門走出去，門外的青石磚上里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