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輕聲喃喃，“總有天，我也可以保護你，不讓你再被任何人欺負。你一定要等我。”

童稚自許的誓言無人知曉，靜靜消散在金陵后宮不起眼的一隅。

時東楚朝嘉熹十年，盛夏。

據(jù)此回溯三十三年，原定都關(guān)中長安的東楚內(nèi)亂頻發(fā)，終至異族暴動，天下四分五裂，戰(zhàn)火連綿，兵鋒四起，群雄爭霸。

東楚宗室、東海王李延見收復中原無望，轉(zhuǎn)至江南，占據(jù)金陵，以為王都，圖謀自立。

長江天險在前，又有江南富庶錢糧作為后盾，兼且中原異族蜂起，互相反目，搏殺不絕，無力南征，東楚雖是茍延殘喘，終是留得重振旗鼓的一線生機。

元帝李延在位二十二年而崩，其子李冼繼位，次年改元嘉熹，這便是東楚第二任皇帝順帝。

李冼遵從父命，為謀北伐，先統(tǒng)南域，在位第十三年，遣大軍南下，收閩國，征南越，開疆拓土，以安置從中原南下避禍的漢民。

此后又五年，李冼派兵過江北上，推過淮河，卻遭異族痛擊。

敵軍趁勢渡江，長驅(qū)直入，所向披靡，重重包圍了王都金陵。

率領(lǐng)東楚軍隊絕地反擊，力挽狂瀾，最終打退異族，斬殺其將領(lǐng)的，是李冼第三子李朗。

李朗一戰(zhàn)成名，鋒芒畢露，聲望直逼太子。

北寇敗退后，東楚內(nèi)訌再起，太子聯(lián)合二皇子向三皇子李朗發(fā)難不成，反被早有準備的李朗盡數(shù)誅滅。李朗繼而率兵逼宮，李冼退位，李朗于次年登基，改元盛和。

在金陵戰(zhàn)亂之際，還發(fā)生了一件令東楚皇朝雪上加霜的事。

本已納入疆土的嶺南一帶，南越駐軍大將趙讓趁國運艱難、風雨飄搖時高舉叛旗，起兵作亂，甚至奪取了原屬閩國的部分疆域，自立為南越國主。

是時東楚內(nèi)憂外患，無力兼顧平叛，直到李朗登位后的第五年，皇帝發(fā)兵十萬，欲滅南越，收回國土。

大軍開拔后，兵行神速，不到一個月，已將南越王都重重包圍。

而南越軍不足四萬，又有半數(shù)以上為東楚軍舊屬，無論人數(shù)戰(zhàn)力皆處于劣勢。然縱使如此，東楚大軍卻圍而不攻，似不急于拿下王城。

雙方僵持數(shù)日后，東楚大將夤夜迎入從金陵快馬星夜兼程而來的皇帝特使一行。

次日，那特使竟單槍匹馬孤身前往南越城，自謂是趙讓故人，身攜東楚皇帝的手書，為免生靈涂炭，徒造殺孽，請求一見南越國主。

不多時，特使被帶入城內(nèi)。

城外，重兵壓境，東楚大軍嚴陣以待，箭在弦上，攻城車也已連夜架好，就等時辰一到，特使未能平安歸來，即刻攻城。

同一時刻的金陵皇宮內(nèi)，李朗負手而立，遙望南方，面色沉靜如水。

盛和五年七月中旬，南越國搖搖欲墜，覆滅之局已無可避免。

第2章第一章、

第一章、

南越國主趙讓整好衣冠，配上寶劍，正要前往正殿宣召東楚來使，王后匆匆入室，腳步凌亂，不及站定，質(zhì)問已出：“將軍真要見那漢人？”

趙讓聞聲回看，見王后銀甲裹身，足蹬馬靴，頭上無半點飾物，戰(zhàn)意凜然，不由微微皺眉。

只是這南越五溪族的正妻與他多年同甘共苦，他在這山林密布蟲蛇遍地之處，得以和輯百越，懷柔蠻夷，成就一番功業(yè)，離不了王后及其五溪族人的鼎力相助。

聽王后一時情急，仍用出從前的稱謂，趙讓輕笑，安慰道：“見見何妨？那來使確是我在東楚金陵時的故人，還是我的父執(zhí)長輩，便是敘舊，也是應該的?！?/br>
王后勃然大怒，恨聲道：“將軍唬誰呢？有這時候來敘舊的嗎？罷了，你到底是漢人，還想著你以前的朝廷是不？你可別忘了，是誰要了你孩子的小命！我五溪族人，唯有死戰(zhàn)！將軍想見就去見吧！”

憤然說罷，王后疾步離去。

趙讓隨即喚來心腹內(nèi)侍，吩咐道：“好生看著王后，她若有何出格之舉，立刻稟告。傳令下去，宮中任何人，包括宮眷在內(nèi)，不可擅離。”

內(nèi)侍領(lǐng)命而去，趙讓暗嘆一聲，走入正殿，直上王座。

東楚皇帝派來的特使早已等候久時，上朝見禮，恭恭敬敬地長揖到地，口中問候：“小趙將軍別來無恙？”

文武兩列頓時嘩然，趙讓并不動怒，笑道：“勞太傅掛念，實不敢當。不知太傅求見本王，有何見教？”

特使聞言，抬頭覷著上方南越國主，那小趙將軍早已不似金陵時的少年模樣，眉眼含笑仍透出威武英氣，當他面自稱“本王”而毫無愧色，便也不再無謂寒暄，直截了當，言明皇帝天恩浩蕩，手書信箋，交由南越僭王趙讓親閱。

趙讓接過手書，展開速覽，握信沉吟良久，遣退眾臣，命宮女內(nèi)侍統(tǒng)統(tǒng)回避，這才從王座上起身，向特使道：“這真是皇帝的意思？”

“小趙將軍莫非懷疑此信作偽？”

“不，”趙讓將信箋交還特使，微笑道，“信末有‘朗’字朱印，正是皇帝的名諱。趙某只是好奇，天下眾口皆傳皇帝六親不認，斷義絕情。不瞞太傅，趙某身負重罪，已是存玉石俱焚之念，萬萬想不到皇帝如此仁德?！?/br>
信中內(nèi)容特使自然清楚，明白趙讓這番話所指，是皇帝不但允趙讓親眷平安離去，南越文武官員不予追責，甚至歸降之后，勘察留任，且有清清楚楚東楚大軍對南越王城秋毫不犯之千金一諾。

又聽趙讓已將稱謂改過，知他已坦然接受皇帝的善意，特使暗松口氣之余，對這故人之子心生憐憫，輕聲道：“就是要委屈小趙將軍了，皇帝有諭，必得將小趙將軍帶回金陵——”

到時難免要獻俘闕下，酷刑加身，落個身首兩處的可恥下場，這些話特使不會出口，但趙讓心知肚明。

他搖頭一笑，若無其事道：“自來南越，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太傅不必為難，事不宜遲，趙某今日便開城歸降。”

特使拊掌稱道，談笑間，偏安一處的小王國便不復存在，重入東楚王土。

兩日之后，南越僭王、也是東楚叛將的趙讓踏上被押解往金陵之路。

臨行前，他未能見到待他情深意重的王后，只有側(cè)妃領(lǐng)著他的一雙兒女，來與他道別。

在特使的有心安排下，趙讓仍身著平日服飾，無東楚軍從旁監(jiān)視，就于南越王宮中和子女相見。

兩個孩子年紀尚小，稚氣可愛，只當尋常相聚，繞著他叫“父王”，無憂無慮，側(cè)妃則在一邊抹淚不已。

趙讓分別抱起嬌兒愛女，一一惜別后，鄭重地謝過側(cè)妃，請她定要轉(zhuǎn)告王后：“回部族中去，莫要生事。安心將孩子帶大，以后若有機會，讓他們到我趙家祖墳祭拜，也不枉夫妻一場。”

側(cè)妃淚如泉涌，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