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板，躺在床上的那個人便動了動，輕輕喚一聲：“應(yīng)歡？”

那聲調(diào)溫溫軟軟的，極是動聽。

何應(yīng)歡一下驚醒過來，怔怔的朝江勉望去，恍然若夢。

月色昏黃，江勉瞧不清何應(yīng)歡的表情，更加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僅是微微笑了笑，說：“怎么？你也睡不著？”

他用了一個也字，自然證明他亦正為情所困，直到現(xiàn)在都還未入睡。

何應(yīng)歡雖然心緒混亂，卻還是聽出了這話中的意思，當(dāng)即柔情又起，點了點頭，答：“嗯，我想你了?！?/br>
江勉又笑了一聲，突然往床里挪了挪，一把掀開被子，伸手輕輕拍幾下，道：“過來吧?！?/br>
何應(yīng)歡略呆了一呆，心頭大震，一時不知如何反應(yīng)才好。

江勉也不催促，只笑盈盈的盯著他看，眸光流轉(zhuǎn)，神色溫柔。何應(yīng)歡好似受了蠱惑一般，不由自主的爬上床去，乖乖在他身旁躺下了。

江勉重新把被子蓋好，又動手撥了撥何應(yīng)歡額前的頭發(fā)，道：“這下可以睡了吧？”

頓了頓，不待他應(yīng)話，便接著說下去：“真是奇怪，明明曉得只要過一晚就能相見，可為什么你一不在身邊，我就忍不住掛念？”

他嘴里說著奇怪，聲音卻是溫和動聽的，隱隱藏了無限歡喜。

何應(yīng)歡聽得心神大亂，張了張嘴，竟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躺在江勉的懷里，身體逐漸暖和了起來，一顆心卻依然冰涼冰涼的，恍恍惚惚的想：勤之待我一片真心，我怎么可以利用這一點來害他？可是……仇又該怎么報？

江勉當(dāng)初只是見死不救而已，并沒有干下什么十惡不赦的壞事，我為何非要找他報仇？但是，他那時若肯出手相救，爹娘或許就不會死了，我怎么可以不記前嫌，心安理得的跟他在一起？

何應(yīng)歡翻來覆去的想了大半夜，幾乎沒有闔過眼睛，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等他再次醒來之時，已經(jīng)將近中午了。

江勉打好了溫水給他洗臉，又吩咐廚房做了幾道他喜愛的菜色，特意端進(jìn)房里來給他吃。

何應(yīng)歡縱有萬般仇恨，在這種種柔情之下，也不由得軟了下去。他一邊吃飯，一邊在心里尋思道：何家的滅門慘案已是十多年前的舊事了，當(dāng)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沒人說得清楚，興許其中有什么誤會？江勉當(dāng)時沒有出手相助，也未必就是貪生怕死，說不定他突然生了什么急病？

無論報不報仇，總要先向他問個清楚，再做定奪。

第二十八章

何應(yīng)歡越是細(xì)想下去，就越覺得有道理。他跟江勉朝夕相處了三個多月，早已把對方的性格摸得一清二楚，無論如何也不相信他是個無情無義之人。

所以，這其中一定有什么誤會。

何應(yīng)歡這樣想著，一顆心終于平靜了下來，他既已認(rèn)定江勉不是壞人，面上便也逐漸有了笑容。他津津有味的吃著午飯，一面跟江勉說笑，一面盤算著如何提起那件舊事。

若是問得太過突然了，恐怕會引起江勉的疑心，所以得好好思量一番。然而一直拖到了當(dāng)天下午，也還未想好說辭，反倒是江勉先拉著他去了書房，說是要給隱居深山的吳笑杰修書一封。

“我?guī)煾?？你寫信給他干什么？”

“我想請吳大哥準(zhǔn)你在此多住一段時日?！苯銊邮謧浜梦姆克膶?，朝何應(yīng)歡笑了笑，答，“待此間的事情安排妥當(dāng)了，我便跟你一塊回山見他。”

“??？你打算去找我?guī)煾?？?/br>
江勉微微一笑，伸手在何應(yīng)歡臉上捏了捏，柔聲道：“我拐走了他的寶貝徒弟，難道不該向他交代一聲嗎？”

何應(yīng)歡怔了怔，心中一動，不由得也笑了起來，打趣道：“就不怕我?guī)煾敢慌履脛ψ窔⒛?？?/br>
江勉仍是笑笑，一把握住了何應(yīng)歡的手，斜斜望他一眼，輕輕的說：“若是如此，我就只好帶著你私奔了?！?/br>
“又哄我?！焙螒?yīng)歡故意哼了一聲，扭頭避開他的視線，面上雖是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心底卻暗暗歡喜。

江勉也不再多說下去，只笑盈盈的磨了墨，沉思一會兒之后，提筆就寫。

何應(yīng)歡湊在旁邊看他寫信，眨了眨眼睛，搖頭晃腦的念起來：“‘大哥見信如晤，一別數(shù)年，心甚掛念’……哎呀，怎么凈是廢話？‘余與應(yīng)歡賢侄一見如故’……錯了，這句應(yīng)該改成一見鐘情才對?！?/br>
江勉見他指手畫腳的念叨個不停，忍不住咳了咳，笑著瞪他一眼，道：“應(yīng)歡，你別鬧我。”

“嘖，我說得可都是實話?！?/br>
“好了，好了，你先到旁邊去坐一會兒?！苯銍@了口氣，神情半是無奈半是寵溺，“等我寫完了這封信，再來陪你玩?！?/br>
“什么玩不玩的？我又不是小娃娃。”

何應(yīng)歡嘴里嘟嘟囔囔的抱怨幾聲，果然乖乖退到了一邊，獨自一人下起了棋來。但是沒過多久，他便覺得無聊了，轉(zhuǎn)而跑去書架旁翻看了起來。

他心里惦記著十多年前的舊事，很有些魂不守舍，一不小心，竟將放在書架角落里的一卷畫軸撞在了地上。

何應(yīng)歡嚇了一跳，連忙彎腰去拾，卻驚訝的發(fā)現(xiàn)那畫軸上布滿了灰塵，似乎許久不曾打開過了。他因此怔了怔，心中好生奇怪。

原來江勉與他性情相投，曾經(jīng)把自己收藏的字畫拿出來給他賞玩過，卻獨獨沒有提起過這一幅畫。

何應(yīng)歡好奇心起，趁著江勉沒有注意，悄悄將那畫軸展了開來。

放眼望去，更是大吃一驚。

只見那畫紙上繪著一個栩栩如生的美貌女子，面若芙蓉，眉似柳葉，如云的長發(fā)直垂腰際，神采飛揚(yáng)、容顏動人。

何應(yīng)歡瞧得呆了呆，隱約覺得這相貌有些眼熟。

正驚疑間，江勉已然寫完了書信，緩步走到他身邊，問：“應(yīng)歡，你在看什么？”

何應(yīng)歡心頭一凜，來不及將那畫收起來了，只得垂下眸去，勉強(qiáng)笑了笑，道：“這畫中的女子跟江姑娘長得好像，莫非是、是……”

“是艷兒她娘?！苯愕鹨痪?，神色自若。

何應(yīng)歡卻顯得不大自然，他想到自己跟江勉的關(guān)系，難免有些尷尬，一時期期艾艾的說不出話來。隔了許久，才開口問一句：“這是你畫的？倒是相當(dāng)傳神?！?/br>
江勉低低笑一聲，手指在畫軸上撫了撫，眼神越飄越遠(yuǎn)。“已是十多年前的舊事了，那時艷兒年紀(jì)尚小，她娘親也還伴在我身邊。”

何應(yīng)歡曉得江勉的原配夫人早已仙逝多年，也知道自己不該為了這個吃醋，卻仍覺得胸口有幾分煩悶。他深吸幾口氣，順著江勉的視線望過去，這才瞥見畫紙的右上角還寫了一行小字：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

落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