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七年冬月廿三日?！?/br>
“皇上萬歲萬萬歲！”廳中眾將士齊聲謝恩，回聲在空曠無甚物什的廳中回蕩著，更顯聲勢浩大。

好容易各人跪拜完畢，德順道：“將軍，奴才這回兒乃是快馬趕來的，那些賞賜應(yīng)是三日後能到?！?/br>
“好！謝主隆恩！”喬云飛公公正正地朝西南一個(gè)拱手示敬，正待回座，德順又連忙躬身道：“奴才請將軍借一步說話?！币浑p老眼順溜地朝周圍一轉(zhuǎn)，喬云飛已明其意，揮手道：“都下去吧?！?/br>
待到人都退了出去，德順?biāo)奶幋蛄恳环姀d中視野開闊，周圍人等一旦靠近必被發(fā)覺，這才放下了心來，又是一個(gè)拱手、一揖到底：“將軍?！?/br>
喬云飛見狀閃身避過，道：“德公公如何行此大禮？”

德順卻突然跪了下來：“老奴伺候皇上多年，自皇上小時(shí)候起，老奴就看著皇上一步步、一日日……本來此話，老奴這賤卑之軀并無置喙之地，只是，老奴伺候皇上多年，實(shí)在是皇上三年來悶悶不樂，只得趁著今日機(jī)會(huì)，多嘴懇求將軍一句……”

喬云飛一展手臂，正要說些什麼，卻因德順接下來一連串的話，到底停滯了沒有將那手揮下來打斷。

“如今皇上思念將軍甚深，日夜茶飯不思、夜不能寐。自上次過後，皇上更是龍?bào)w欠安，日日不得安生，平日里心悸、喘息不說，雷雨天更是抽筋、咳血，病勢反復(fù)、三年來也未曾好轉(zhuǎn)。當(dāng)日唯有奴才知道，是將軍刺了皇上一刀，皇上未曾追究過；只是皇上這傷，是傷在了心上，輾轉(zhuǎn)到如今也未曾得好……這幾年來將軍在邊塞節(jié)節(jié)連勝，可知皇上為了將軍戰(zhàn)事順利，也幾乎是鞠躬盡瘁，日日夜夜對著奏折敖干了身子不說，朝中有任何質(zhì)疑將軍的，皇上都一力壓了下來……求將軍、求將軍念在皇上對將軍的情分上，”德順說著哽咽起來，“求將軍回宮里去瞧瞧皇上，好歹解開皇上這個(gè)心結(jié)……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看在兩位小皇子的面兒上，也請將軍回去看看皇上……”

說著德順砰砰乓乓磕了好幾個(gè)響頭：“前些日子又逢雷雨，皇上的身傷加上心傷，本來就沒曾養(yǎng)好，那夜里夢見將軍，忽而又發(fā)了病，如今病勢深沈，整日價(jià)迷迷糊糊?；噬险f將軍不想見到他，可是實(shí)在耐不住日夜思念苦磨，這才派了老奴親來見見將軍……”

那黑鎧將軍早已側(cè)過身去，微側(cè)了頭顱一言不發(fā)，身側(cè)的手貼在鎧裙邊兒，拳頭捏的死緊。

“本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更況且皇上對將軍一片心意世間難有。老奴伺候了先皇、又伺候了皇上，從來沒聽過，哪個(gè)皇帝對臣對妃如此深情。將軍當(dāng)日這一走，是去了皇上半條性命了……更何況，將軍還帶走了兩個(gè)皇子，皇上現(xiàn)如今……皇上這幾年身子已大不如前，求將軍即使是為了江山社稷、為了皇上一片心意，也回去看看皇上啊……”德順說著已涕淚橫流，跪伏著向前疾爬了幾步，靠近高高站在半個(gè)階上的喬云飛，幾乎要抱著他褲腿哀求。

只是那人輕巧地側(cè)身一避，頭仍是側(cè)在一旁，道：“喬某該說的，都已對皇上說完。更何況喬某發(fā)誓永戍邊疆、不還魏都。德公公一片忠心，喬某佩服萬分，請公公起來罷?！?/br>
德順聞言嚎啕大哭，頹然跌坐在臺(tái)階之下，一手指著喬云飛道：“喬云飛，你的良心難道是黑的嗎？你的心是不是給狗吃了！皇上數(shù)次饒你不敬之罪，更饒了你刺殺之舉，哪一個(gè)不是誅九族的大罪！你不敬天子、刺傷龍?bào)w、殺害宮人、私擄皇子，若不是皇上對你、皇上對你……”說著更是泣不成聲……

臺(tái)上那人站了半刻，聽著臺(tái)下老宦官抽抽噎噎的悲戚哭聲，到底一言不發(fā)地默默走開了。

翌日，喬云飛站在窗前，賞著玉門那特有的郁郁蔥蔥的冬景。因是年關(guān)，更無戰(zhàn)事，倒是閑了下來?？諘绲母?，各人都拿了假，回鄉(xiāng)的回鄉(xiāng)，休沐的休沐，倒是冷清許多。

忽而有人前來奏報(bào)，德順再來求見。

喬云飛沈默半刻，道：“帶他進(jìn)來?！?/br>
到底是御前第一大公公，德順再次前來時(shí)，已仍舊佝僂著老邁的身子，一副恭順卑微又平常的模樣：“昨日老奴昏聵糊涂了，對將軍不敬，還請將軍饒恕老奴之罪?！?/br>
“無事?！眴淘骑w擺擺手道：“公公今日又有何事？”

“奴才臨行之前，皇上下有私旨，言思念深重，讓老奴代皇上多瞧瞧將軍?！闭f罷抬起半個(gè)頭來，見眼前的清臒男子一身青衫，比往日里清減了許多，卻仿佛一株修竹，挺拔了許多。喬云飛今日并未戴上大面，青烏束發(fā)下是麥色肌膚，比往日更形沈穩(wěn)、沈靜，一雙眼睛如深潭一般，只望著窗外冬景。

“另外，喬將軍昔日將兩位皇子一并帶走，皇上日夜思念、難以安枕，故而老奴懇請將軍帶老奴去探望兩位皇子一面?！?/br>
聞言間清臒的男子微微蹙了眉，一雙扶著窗欞的手也漸漸抓緊，他凝思半刻道：“也好，今日午後便帶魏公公去瞧上一眼，也好叫他……死心?！贬崦娑终f得越發(fā)喃喃，德順老眼昏花，倒是仿佛并未聽清。

38為人臣者

為人臣者，君憂臣勞，君辱臣死。

德順自大清早便來到將軍府前求見，好容易見到休沐的喬云飛了、得到個(gè)準(zhǔn)信兒，此後自是茶飯不思，焦躁不安的等待著午後覲見兩位皇子。

他二十多年來伴隨李熙左右，直至見了這一樁子孽緣，早已是憋了滿心的哀憎及傷痛。此時(shí)一連數(shù)個(gè)時(shí)辰，因著他心中急切，更如油鍋上的螞蟻，坐立難安。

好不容易，未末申初，喬云飛才姍姍來到偏殿，攜他一同前往去探看兩位皇子。

上了馬車，德順在後面一路撩起簾子探看這玉門城中景象；喬云飛自個(gè)兒坐了踏雪在前面自顧自疾馳。

只是這路，卻愈行愈是偏僻、愈行愈加顛簸。

待到出了城門，滿眼郁郁蔥蔥，只是漸漸行得偏遠(yuǎn)了，入目也是一片荒涼景色。

“吁──”喬云飛拉馬停了下來：“到了?！?/br>
德順心中有若擂鼓，暗道難道喬將軍為了掩人耳目將皇子留在在窮山僻嶺中居??？

顫悠悠地扶著下車，轉(zhuǎn)頭望去，頓時(shí)眼前一片血紅、兩額如有鼓槌！

剎那間頭暈?zāi)垦Ｖ?，他才再次睜開雙眼，只見眼前乃是一片亂墳崗，哪里有什麼人家！

“將軍……將軍。”顫顫抖抖地聲音仿佛一觸即碎：“將軍莫不是作弄奴才了……昨日里是奴才不好，求將軍莫開這個(gè)玩笑了……”說著雙腿癱軟著，人已跌在了地上。

喬云飛卻不去管他，自顧自走到亂墳崗中，指著小小兩塊石碑道：“此乃兩兒之墓。這兩小兒本就不該出生於世上，孽緣已斷，喬某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