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我是根本不會彈琴的?！?/br>
“還有呢。”

“它會畫畫，上周我路過家里的畫室，它就抓起筆開始畫油畫，畫得很專業(yè)，我還拍了一張。”他掏出手機豎在我面前。

“畫得不錯?！蔽翼樦脑掍h。

“然后……他還會揍人！那天我走在路上，遇到幾個流氓覺得很可怕，我想繞開，偏偏給他們看到圍過來要打我。我跑不掉，就想躲，可是右手上去一拳就把那老大揍趴了！最后我就被打得很慘，還好衣服穿得厚，不然一定得住院?！?/br>
“這樣嗎……”我下意識離遠了些。

“我到網(wǎng)上查過，說是胼胝體出了問題影響到電信號交流吧，但我的大腦也沒有受傷或者感染，還有一般異手都是非優(yōu)勢手，但我也不是左撇子。”

他干笑，一直摸著鼻子，心理學(xué)常識將這種動作解讀為說謊或不自信，我認為是后者。

“第一次出現(xiàn)癥狀是什么時候?！蔽覇枴?/br>
“這個記不清了，等注意到的時候已經(jīng)這樣了。”

“一只手忽然有了自主意識這種怪事也會記不清？”

“就、就是記不清了！”他著急地辯解，懷疑造成了退縮和恐慌。

我不忙表態(tài)，這樣的情緒或許能挖出更多東西，于是擺出洞悉一切的模樣，最大限度擒住他的思維：“來我這里的客人無非有三種目的，一是求財，二是傾訴，三是求助。求財，你不窮，傾訴，看情形也不是，所以應(yīng)該是求助了。”

“對對！我就是想問怎么才能讓它恢復(fù)正常！”

“真的希望恢復(fù)嗎?！?/br>
“當(dāng)然了！”

“你若一直撒謊，我可沒有辦法?！?/br>
“我沒撒謊！”

“如果你從不彈琴，為什么會有架鋼琴在家里?！?/br>
“那是我父親的！”

“還有畫室。”

“也是他的遺物！”

“遺物？”

“七歲那年我父親就去世了?！?/br>
“難道彈琴和油畫都是令尊的興趣？”

“是?！?/br>
“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這……聽母親說他嚴(yán)謹又自律，生前和她二人白手建立了整個公司，是個很強的人。”

“所以過世之后他的靈魂就一直附在你的右手？”

“怎么可能！這只手從出問題到現(xiàn)在也就半個月！”

“你剛才還說不記得什么時候?！?/br>
“剛才、剛才就是不記得！”

“哈，原來還有失憶癥嗎?！?/br>
“不是、沒……”

“那半個月前發(fā)生了什么？”

他愣住。

“半個月前，發(fā)生了什么?！蔽乙蛔忠活D，直到對面的眼神開始恍惚。

“半個月前……”他終于喃喃，“我的未婚妻……說她愛上別人了……”

不能原諒怯懦的自己所以了分裂出新人格？我想。

“她說我太理性，太tough……不適合跟她在一起……”

理性？tough？

“那天掛斷電話她就消失了，連當(dāng)面把事情說清楚也……我知道自己不會去找她，既然已經(jīng)結(jié)束，挽留只會讓自己看上去更蠢……可是我……我真的……”

他喉頭顫動，劉海擋住眼睛，我觀察所有細微處，只見那男人剛把臉埋進左掌心，一記右拳便狠狠揍在他的頜角，椅子帶翻，他倒在地，眼看又是一拳。男人捂住腮幫整個嚇呆，拖著攥到暴筋的右手退過來。我用最快的速度躲開，接著嘩啦一聲，瓷片鋪地，那右手抓起桌上紙筆憤然寫下幾個大字：“廢物！不準(zhǔn)哭！”

廢物，優(yōu)勢手，鋼琴，畫室，未婚妻，理性，強勢，失憶癥……

我嘆了口氣，新年第一單生意，歲歲平安吧。

“錢就算了。”我說，“不過這仿汝窯天青筆筒，天下只一對，你得把另一只賠來。”

男人使出全力制服著右手，點頭如搗蒜。

“你答應(yīng)可沒用，我是在問他?！蔽疑燃庵溉?。

那右手不動了。

“很丟臉嗎？竟然被這么個又蠢又沒用的家伙搶了身體?！蔽倚?，“可那就是你啊，你越是不能容忍，越是厭惡他，他就越鮮明，在你那種非黑即白的世界里，拼命將自己變更白反倒更襯黑的存在。數(shù)十年來以先父為標(biāo)準(zhǔn)，一味追求著絕對的強大，憎恨著愚蠢和無能，憎恨著自己一切軟弱之處。事實上最開始出問題的是你的左手，經(jīng)年侵蝕，直到悔婚一事，內(nèi)心的軟弱放到最大，于是‘弱我’占據(jù)主導(dǎo)‘強我’反被趕進右手。不，說‘弱我’‘強我’只是一種修辭，其實根本沒有這種區(qū)分?！獙⒆约旱囊徊糠殖鉃楫惣旱牟皇莿e人，正是你自己?！?/br>
故事說到這里，我合起折扇望向?qū)γ妗?/br>
三分鐘后，新客人掏出兩疊鈔票擱在桌上。

“后來那個人怎么樣?！笨腿藛枴?/br>
“變回普通人罷了?！蔽艺f。

謝宇想，這絕不是自己。

有兩處證據(jù)，一，父親是在他四歲時去世，不是七歲；二，周媛是和他當(dāng)面提的分手，那男人的未婚妻是在電話里。

除此以外的一切吻合，他一律視為雷同。

扣上日記復(fù)印件，謝宇拉開窗簾，看自己的影子映在窗玻璃上，和城市的恢弘夜景彼此交融。

☆、九宮

齊諧說去睡一下，就從下午一直睡到了第二天。

丁隸難得早起，探頭探腦地望進對面的主臥，床上沒人，浴室的門縫倒是亮著。

“你杵在這作甚?！饼R諧擦著頭發(fā)走出來。

“等你吃早飯?！倍‰`說著擰起眉頭，“告訴你傷口不要碰水了，會感染的！”

“沒關(guān)系。”齊諧晃一下左臂，“已經(jīng)好了。”

丁隸逮住他的胳膊拉近一看，昨天還在滲血的地方只剩一道淺疤：“奇怪，你的血液循環(huán)那么差，怎么會好得更快？”

齊諧抽回胳膊：“不要拿你們?nèi)祟惖尼t(yī)學(xué)常識往我身上套?！?/br>
丁隸又想起什么：“縫合線呢？”

“剛才剪了?！?/br>
“下次這種事能讓我來嗎?！?/br>
“是是，丁醫(yī)生。”齊諧來到餐桌，拉開椅子沖一杯茶。

丁隸在對面坐下，遞去碗筷：“阿靜你下床氣？”

“沒有啊。”

“那我看你好像不高興。”

齊諧彈了彈杯子，一柄茶葉沉下去：“大概是沒睡好?！?/br>
丁隸看看鐘：“你好像睡了十七個小時。”

“早上兩點就醒了。”

“失眠？”

“沒有，把最近發(fā)生的事整理了一下。”

“你也可以白天再整理?！?/br>
“反正睡不著?！?/br>
“那還是失眠?！?/br>
齊諧扯下毛巾搭在椅背上：“前天晚上你竟然在玩方尋的游戲機?！?/br>
“那是PSP?！倍‰`糾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