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石欄旁也望著遠(yuǎn)方。

他轉(zhuǎn)頭看，認(rèn)出來是前些日子與自己有過一面之緣，出劍為自己點破迷津的那個黑衣男人。

那人望著遠(yuǎn)方，聲音有種高高在上又漫不經(jīng)心的冷淡：“有劍么？”

他把自己手中折竹劍遞過去。

冰晶剔透，遍體冷白的一把長劍。

那人指尖緩緩撫過劍鋒：“要沒有認(rèn)主的?！?/br>
葉九琊去了劍池，在那上百柄長長短短的神兵中看了許久，最后回了自己的房間，在一個漆黑長匣中取出一柄沉甸甸的、遍體沉黑的長劍。

“折竹雖是百年一見的神兵，卻不能伴你一生，”老閣主曾如是說，“你要修最上乘的劍道，就要去自己去尋雪川最深處的寒鐵，找最負(fù)盛名的劍匠，取心頭血日日溫養(yǎng)，如是十年，等你長大，這絕世的劍便成了，那時，你再認(rèn)主——世上再沒有神兵利器能比得上它?！?/br>
“舍得？”那人眼中一點興味的笑意，許是一眼便看出了這劍的來歷。

“你既然能配得上它，又何必問我舍不舍得?！?/br>
那人也不多話，用劍鋒割了手指，血跡轉(zhuǎn)瞬間沒入劍身，劍身嗡鳴。

他面容是一種使人過目難忘的冷淡的俊美，認(rèn)主完后，望著天河方向：“最上乘的劍道，未必要用劍，只是我境界離那里還差了一些，只好先借你的劍一用。”

“你要做什么？”

“原想等到了境界再去，”他聲音淡淡，“只是看你年紀(jì)尚小，人這樣死下去，未免生出心魔。”

那人凌空而起，輕描淡寫出劍。

漫天風(fēng)雪為之一滯，迤邐群山為之震顫。

三千里劍氣屏障綿延起，恢宏光芒鋪天蓋地。

有人一劍挽天河，從此聲名天下知。

天河一役到此結(jié)束。

他回身落至原本的地方，劍歸鞘。

葉九琊終于問他：“你是誰？”

那人卻沒有答他，而是問：“今年十幾？”

等葉九琊答了自己年紀(jì)，他淡淡道：“我給你三十年?！?/br>
再平淡的語調(diào)，也掩不住那話本身帶著的，近乎狂妄的傲氣。

三十年是太長的一段時光。

即使有方才天地為之失色的一劍在先，少年人骨子里終究帶著那么些不服輸?shù)臇|西，他問：“你是哪位君，哪位侯？”

“不是君侯?！?/br>
“不是君侯，又憑什么斷言我三十年后才及得上你？”

“我原以為，”那人聲音仍然平淡：“再過三百年，世上也不會有人及得上我?！?/br>
——原來那“三十年”不是輕視，反是抬舉。

“你不信我……”那人眼中有一絲困惑，片刻后微蹙的眉才舒展開來：“給我三天?！?/br>
那一身黑袍將要離去之際，葉九琊問：“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并未回答。

——葉九琊知道這人的名字，是在半年之后，聽聞帝君的名諱。

他用半年的時間等因為天河一役大傷元氣的仙道三君十四侯恢復(fù)實力，用三天挨個敗了他們。

傳到雪山來的消息說，帝君敗這十七個人，也僅用了十七劍。

第58章有常

七月初七是人間相思節(jié)。

在南海，則是開海市的時候。

海上島嶼散落如珠，除去劍臺外，還駐著許多大大小小仙家門派，儼然已脫離陸地，自成一個遠(yuǎn)離塵囂的小世界。

每年這一日的夜晚，在一處名為“浮玉灣”的海灣上，都有上百修仙人聚集，以物易物，是為“海市”。

“走了不少。”刑秋遙遙望著劍臺所在島嶼的煙霞天方向。

陳微塵應(yīng)了一聲，他們兩人身形如同兩道飄忽的黑影，幾個起落間從遠(yuǎn)處掠進(jìn)瓊花林中，而守衛(wèi)的弟子毫無所覺。

落花中有弟子在彈琴，依舊如半年前一般意態(tài)寧靜。

“大難當(dāng)頭，”刑秋“嘖”了一聲，他們實在是從容得很。

陳微塵蹙了蹙眉：“島上出過事情么？”

“零零星星出過幾次事，到現(xiàn)在死了五六個小弟子?！毙糖镌谶@里待了一個多月，將情況摸得清楚：“心魔就從這里出來，他們的長老整日尋找克服之法，那倒是有了用——似乎是叫……劍冢，里面飛出了幾把劍，將鏡子圍了起來，能攔住一些心魔，但還是有許多能出來。”

他們繞過巡守弟子，逐漸接近礪心鏡的所在。

劍光將煙霞天圍了起來，看不清里面狀況。

“我一直被這道屏障攔著——我不會用劍，只好在外面打探消息?！?/br>
他們躲在一片山石后，等巡守弟子過去，陳微塵才問：“都有什么消息？”

“別的門派里有人說，劍臺的弟子原本規(guī)矩是每天都要在鏡前觀冥參悟三個時辰，可這幾年來，參悟的時間逐漸的少了，出事前夕已經(jīng)減到了十日一次。我猜他們對這事情早有察覺……”

說著，已到了離劍氣屏障三丈遠(yuǎn)的地方。劍冢三十四劍，當(dāng)初封歸墟時用了十七劍，這半年來，又加了一劍進(jìn)去。劍數(shù)有限，此時既要阻攔心魔，又要防備著歸墟再次加劇，實在是左右支絀，因而礪心鏡旁只用了三劍。

“跟好。”陳微塵道。

刑秋靠近他，只見陳微塵手中畫扇展開，執(zhí)在手中，看似只是尋常漫步，實則步法暗藏玄機(jī)，走到劍氣最盛處，他手中畫扇離手浮起。

陳微塵手指收攏，再緩緩向前平展開，畫扇便像被無形氣勁推動一般向前飛去，與守衛(wèi)劍冢的劍罡無聲相撞。

扇面如同無雙利刃，緩緩割破山岳般凝重的劍罡，礪心鏡緩緩現(xiàn)出來。

——它現(xiàn)在的狀況卻讓人一驚。

說是礪心鏡異變，所有人都以為，這個“異變”，不過是鏡面中飛出了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心魔而已。

只有親眼看見，才能知道這異變是確確實實的異變。

礪心鏡原是一塊十丈見方的巨石，正面光可鑒人，因而被稱為鏡。

它原名也不是礪心鏡，而是觀世鏡，映鑒世人心魔，照出魑魅魍魎，世間百態(tài)。許是這名字過于諷刺，或是鏡子用來鍛煉年輕弟子的心智，才逐漸改名礪心鏡。

而現(xiàn)在，這觀照世間的一面鏡子，卻在緩緩融化。

巨石的邊緣透明而虛幻，時而滴下一滴來，下面已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水潭。

……水潭。

刑秋與陳微塵對視一眼。

星羅淵上，有水潭。

星羅淵，傳說為日月星辰所出之地。

而南?！虾Ｓ袣w墟。

歸者，終也，萬物所終之地。

而歸墟被劍冢罡氣封住的原因，是它正緩緩向煙霞天移動。

再看那鏡面，也不再是實質(zhì)，而是柔軟又粘稠，蕩出幾圈漣漪，一只通體漆黑的心魔穿出來，向劍罡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