蹺的賣藝人吆喝著，從巷道里路過。

    金陵的燈市，大大小小，最熱鬧的，還是夫子廟旁的燈市。她稀里糊涂走到秦淮河邊，一雙鞋都不知給人踩了幾腳。

    我干嘛來湊這個熱鬧？

    月牙兒原本有些后悔，但見著秦淮兩岸的水光燈影，便釋然了。

    這樣好的風(fēng)景，的確值得。

    她快步擠到橋邊，望見潺潺流水、兩岸歌臺。不遠(yuǎn)處的紅紗燈里，是江南貢院的飛檐。

    一輪明月，溫柔地映著緩緩流淌的秦淮河，亙古不變。

    人群依舊嘈雜，月牙兒望著水上橫波，心漸漸寧靜。

    一道虹橋，有烏篷船往來穿梭。

    她站了一會兒，忽然無端飛過來一個香囊，打在月牙兒鬢角。

    那香囊是從秦淮河上游船擲過來的。

    這樣沒素質(zhì)的嗎？月牙兒一手拿香囊，一手捂住鬢角，皺著眉頭往河里看。

    一條畫舫，舟頭立著一個紅衣少女，對著畫舫的風(fēng)流公子巧笑倩兮。

    “說好了，誰撿著我的香囊，我今晚就陪誰。”

    聽見一個公子起哄：“是個小姑娘撿了，不作數(shù)！”

    紅衣少女回眸，一張俏臉微微揚(yáng)起，眉梢眼角盡是風(fēng)情。竟然是二十四橋的花魁，柳見青。

    “我說的話，從來都做數(shù)。”

    柳見青朝月牙兒喊道：“小姑娘，你在橋上等一等?！?/br>
    一見是她，月牙兒便想起rou松。

    看在rou松的面子上，月牙兒只好乖乖在橋上等著。

    虹橋右側(cè)便有一個小渡口，畫舫還未靠岸，柳見青便提著裙擺，輕輕躍到岸上。

    “遠(yuǎn)遠(yuǎn)看著像，原來真是你?！?/br>
    柳見青接過她的香囊，低頭別在衣間。

    月牙兒見她一身盛裝，聯(lián)想到那條畫舫，覺得她應(yīng)當(dāng)在陪客。

    “你平白無故扔香囊做什么？”

    “找個由頭出來罷了?！绷娗嘈币泻鐦?，打量著眼前的如織游人：“還是橋上風(fēng)景好，那畫舫里悶氣死了。一群狗攮的，時時刻刻都打量著要我去陪客。燈市都快完了，我什么也沒瞧見。”

    她容色本是極嬌艷的，過路的男人不自覺地就扭過頭來，差點(diǎn)堵在橋上。

    柳見青啐了一口：“眼珠子不會轉(zhuǎn)就讓你娘再生一回，看你奶奶的！”

    那人聽了，立刻往前走，嘴里罵罵咧咧的。

    柳見青按一按她的發(fā)髻，確認(rèn)沒散，懶懶地說：“你過年送份利是錢來做甚？”

    “你那回指點(diǎn)我做的rou松，我用來做點(diǎn)心后，賣得極好。”月牙兒解釋道：“算謝禮。”

    借著月色燈影，柳見青瞧清了月牙兒微紅的眼眶：“呦，誰惹你生氣了？”

    “沒有?！痹卵纼簜?cè)過身去。

    她原想走開的，忽然想起一事：“柳姑娘，你知道十多年前，二十四橋有位啞娘子嗎？”

    “好像聽說過?！绷娗嗟囊暰€在人群中搜尋，落在一個小丫鬟身上。

    “我趕時間，你要問什么，跟著我來?！?/br>
    月牙兒隨她往橋下走，見一個小丫鬟背了個大包袱過來，遞給柳見青。

    柳見青接過包袱，尋了個成衣店，說是要換衣服。

    等她出來，卻是一襲男裝，手里拿一柄折扇，宛然一個翩翩公子。

    月牙兒奇道：“你怎么……做如此打扮？”

    “這樣打扮才方便?！?/br>
    柳見青生得瘦高，混在人堆里，她這身男裝倒很不顯眼。她領(lǐng)著月牙兒，到秦淮河邊一處茶攤坐。茶肆臨水，有清風(fēng)明月，望燈市萬千，頗有情趣。

    月牙兒之前從沒在這樣的茶攤吃過茶，因此有些好奇。

    柳見青倒是駕輕就熟，點(diǎn)了幾樣點(diǎn)心和茶。

    “好端端的，你打聽二十四橋的事做什么？”

    柳見青磕著瓜子，看著遠(yuǎn)處的彩燈問。

    月牙兒躊躇一下，說：“我有一個朋友，他母親是二十四橋出來的?！?/br>
    聞言，柳見青回身著看她，似笑非笑：“一個朋友？怕不是普通朋友吧?！?/br>
    在她戲謔的目光里，月牙兒漲紅了臉：“就是一個朋友。”

    “好吧，”柳見青喝了一口果茶：“你不說，我也不說。”

    “你這個人怎么這樣？”

    柳見青輕輕笑起來：“說來聽聽嘛，我說你怎么一個人出來看燈市呢，心里藏了事不難受嗎？”

    這些天，月牙兒心里藏了事，的確不好受。可她偏偏誰也不能說，也沒人聽她說，心里堵得慌。

    她確實想和人傾訴，可是……

    許是看出了她的憂慮，柳見青又說：“我一個歡場女子，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心里明鏡似的。你愛說說，不說算了?！?/br>
    很奇怪的，在一個不算熟悉的陌生人面前，月牙兒卻輕松一些。

    她斟酌了一會兒，方才開口，卻說起了的改編版。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從前東海有個鮫人……她救下了落難的王子，可當(dāng)鮫人不顧一切來到王子身邊時，卻發(fā)現(xiàn)王子已經(jīng)娶了公主，并將她錯認(rèn)為救命恩人……公主知道這事的時候，鮫人已經(jīng)化作泡沫不見了，可公主該怎么辦呢?！?/br>
    月牙兒覺得她說得糊里糊涂，難為柳見青竟然聽懂了。

    “你怎么會有這么奇怪的想法？”柳見青吐出一枚瓜子殼：“首先，那鮫人救過王子，難道公主沒救過他嗎？沒有公主，單憑一個不能上岸的鮫人，誰知道王子會不會死？”

    “再說了，難道王子和公主在一起，難道就為了報恩？那王子肯定是對公主有情的呀！”柳見青教訓(xùn)月牙兒：“報恩的方法有千千萬萬種，說起來，我還對你有恩呢。你第一反應(yīng)是和我在一起？”

    她這話倒點(diǎn)醒了月牙兒。

    所謂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月牙兒這時才察覺到，在這個問題上，她有些過于鉆牛角尖了。

    “多謝柳姑娘，是我想偏了?！?/br>
    這時茶點(diǎn)也送了過來，柳見青拍一拍身上的瓜子殼，說：“別謝來謝去的，說會兒話而已，你嘗嘗這個?！?/br>
    梅花形白瓷碟兒里，擺著好些豆子，是紅色的小粒。乍看之下，月牙兒也認(rèn)不出。

    她拿起兩粒塞在嘴里，“嘎嘣”一口，梅子的清新伴著豆香在口腔里漫散開來，微微甜。

    “這是……”月牙兒又嘗了兩粒：“是黃豆?！?/br>
    柳見青點(diǎn)點(diǎn)頭：“不錯，這個叫‘梅豆’。用當(dāng)季的梅子和黃豆一同熬煮，再用紅曲染色。梅子微酸，但加上木樨和糖之后，酸便成了甜。燈市的時候，吃這個最好。而這家的梅豆又是做的最好吃的。”

    月牙兒既然同她交了底，柳見青也將有關(guān)啞娘子的事說與她聽。

    “……后來這啞娘子就自贖嫁了人，也是當(dāng)時姐妹里的一段佳話。”

    柳見青感慨道：“之后就沒聽說過了，我要攢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