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信，何況衛(wèi)散宜呢？

“紙不過區(qū)區(qū)凡俗，性子溫吞沒趣，長得也乏善可陳，又不聰明亦不活潑，有什么好？”

謝律欲言又止。從慕容紙這邊看，那張表情豐富的臉上擺明寫著“哎？就你那么嚇人，還好意思說別人不好??？”

“咳，蘿卜青菜各有所愛。衛(wèi)道長見多識廣，該不會連這么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吧？”

衛(wèi)散宜眼中寒光一閃：“紙他肯定沒跟你說，當(dāng)年跟著我的日日夜夜，是如何在我身下宛轉(zhuǎn)承歡的吧？”

“……”

“又是如何勾引楓葉山莊莊主，還有他山莊里那小徒兒的，都沒有跟你說對不對？呵，我這徒兒生的，簡直和他那爹娘一模一樣，看著一本正經(jīng)，你根本猜不到他背地里是如何下賤無恥的?！?/br>
“你啊，也真是夠蠢的。紙那么笨，而你居然還會被他騙……”

衛(wèi)散宜話未說完，只突然眼前一黑，掌風(fēng)帶著一陣烈烈冷風(fēng)瞬間拍到面門，尚未及躲避，胸口又遭對方膝骨重?fù)?，整個身子往后砸去，卻被地上凸出半截朽鐵狠狠刺穿，溫?zé)岬难查g透過下擺，染紅了雪地。

“你才下賤無恥！”

胸口又是一痛，竟被謝律一只腳踩了上去。踩得倒是很用力，言語也終于不再如之前一般留有余地。尤其是風(fēng)燈之下那人一臉“反正今天橫豎都是要死，不如死個夠本”的表情，叫衛(wèi)散宜不怒反笑。

“咳……不愧是聞名天下的什么‘鎮(zhèn)遠(yuǎn)大將軍’，果然……厲害?！?/br>
但厲害又有什么用？

謝律往后撤了一步，雙腳陷進(jìn)了半尺深的雪中。并不是他自己想要動的——腿此刻在他感覺起來，已經(jīng)像是沒有了，那明明是自己的身體，他卻絲毫無法控制。

衛(wèi)散宜撐著身子搖搖晃晃站起來，黑瞳之中燃?xì)庖荒ㄓ乃{(lán)。亂葬崗的磷火如同狂歡舞蹈一般，飛速跳躍聚攏在他身旁一具白骨之上，急速跳躍燃燒著。

他彎腰折出了一段尖利白骨，點(diǎn)上磷火，交到謝律手中。

“紙，你過去不是一直都很想死么？但是只要我不準(zhǔn)你死，你就無論如何也只能活著，很痛苦，對吧？”

寵臉色慘白的慕容紙微微一笑，單手一揮，謝律便舉著那磷火，向慕容紙緩緩走去。

“那么今天，就再給你一次機(jī)會?！?/br>
“紙，我本來……是想讓你親手殺了他的。若是那樣做，你一定會哭得很厲害吧？呵，你哭的時候，那樣子總是叫人覺得最好笑了?！?/br>
“沒想到，你喜歡的這個人竟比我想象中還要有趣。那為師今日就勉為其難，給你們一個自己選的機(jī)會吧?！?/br>
“殺掉他，或者被他殺掉?！?/br>
“你們兩個，最后只能留一個下來。”

“你可以選擇讓他活下來。但是紙，倘若死掉的是你，我會讓他代替你留下來。今后無盡的歲月，他就會像如今的你一樣，永遠(yuǎn)永遠(yuǎn)一個人……在這世上孤苦伶仃，不會有人愛他，也不會有人陪伴他。”

磷火沒有溫度，甚至有些冷冰冰的。

可只是剛剛靠近身體而已，被火焰燎到的胸口，就隨著嘶嘶輕煙傳來一陣劇痛。

會化掉。慕容紙愣了愣，被這藍(lán)色的火燒過，身子便會化成煙塵是么？

一次一次無論如何都無法死去，是因?yàn)檫@身子早不屬于自己而屬于控尸者衛(wèi)散宜。所以無論如何腐爛，如何折騰得如何白骨累累，始終還是能夠修復(fù)新生。

而若是全部化了，是不是就能真的死了？

……

“阿紙！”

他看到謝律的手在劇烈地顫抖，聽見他用盡力氣才從口中擠出的兩個字。他抬起頭看他的眼睛，謝律眼中血絲深重，他發(fā)不出聲音，卻用眼神在嘶吼著他“走”。

痛心，無力，疑惑，謝律的眼神在追問他為什么還在這傻傻站著，為什么不逃？

為什么不逃？因?yàn)椤硬涣税　?/br>
又或許是……自己早就不想再逃了罷。

不管去往哪里，不管遇到什么人，如果命運(yùn)終究是無限沒有盡頭的空虛與孤獨(dú)的循環(huán)。那么死亡，其實(shí)反倒是那最為甜蜜的解脫不是么？

眼中盡是那磷火的微光，慕容紙恍恍惚惚想著，如果能就此消失掉……

白骨燃著跳躍的火光，隨著劇烈顫抖的手臂又向胸口靠近了半寸，刺啦一聲燒得胸口衣服連同皮膚一片焦黑。慕容紙?jiān)谀倾@心的疼痛之中，竟緩緩露出了一抹釋然的笑意。

燒吧，如果從此之后，就可以不用再痛苦，不用再害怕。

再也不用不安，再也不會失去什么。

……

“阿紙……不要……”

“不要……阿紙，阿紙！”

碎裂的聲音，手腕扭曲成了不該有的模樣，手中磷火搖搖欲墜。慕容紙猛然抬頭，看到謝律的雙眼腥紅一片，就連其中的霧氣，也全是可怕的血紅色。

那人就那么定定望著他，眼中是讓人心驚的悲哀、疑惑和憤怒。

這聽遠(yuǎn)處衛(wèi)散宜冷哼了一聲，謝律的手臂驟然再度抬起，卻始終還是沒有再將手中磷火往前送上半分。

骨裂的聲音再度傳來，那手腕清晰可見地已快被扭斷，而謝律仍舊在死撐著負(fù)隅頑抗。說不出話來，眼睛也全充了血，卻死撐著寧可斷手?jǐn)嗄_也不愿意傷了他。

像這樣，其實(shí)已經(jīng)夠了吧……

慕容紙心中響起這樣的聲音——夠了啊，死而無憾了。

輕輕握住了謝律的手，手掌下謝律的皮膚竟然比他還要冰冷幾分。慕容紙掌心包裹著那手指，似乎想要給他最后一絲溫度，卻將磷火緩緩朝向自己的心口。

“我一直沒告訴你吧，凌月城的這段日子，我過得很開心。有你在身邊……很開心?！?/br>
跳躍的幽藍(lán)映著雙瞳，恍惚之中慕容紙仿佛在那磷火之中回到了城中。將軍府的灰瓦之下，小羅忙忙碌碌抱著文書進(jìn)出，小丫頭在謝律是授意下在院子里支起架子烤甜餅烤地瓜，院子里的臘梅又被麻雀啄了不少，落得一地幽香。

是真的很開心，無憂無慮每天像是做夢一樣。

可是，又僅僅是在凌月城過得好么？和他一起在聽雪宮的日子，就不好了么？

這人在聽雪宮里，不也是有事沒事就占了廚房烤些吃的？弄得整個宮中全是煙熏，再臟貓兒一樣端著糖餅笑瞇瞇鉆出來？

他每次都要給他善后，要和夜璞一起花好幾個時辰抱怨連天地收拾廚房，氣急了甚至追著謝律滿后山砍。

可是，那樣的日子，難道就不懷念么？

倘若不懷念，為什么如今只是想到而已，就會不由自主想要勾起唇角？

也許，自己根本沒有什么不甘心理由吧。再多的苦楚，再多的孤寂，那些難熬的日子也已經(jīng)統(tǒng)統(tǒng)熬過去了。縱然漫長，縱然也曾有過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