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月就得給他添新鞋。

云良賣力地用小刀把桌面上小坑里的灰往外挖，完全忘了媽把他拴在屋里一整個上午是干什么的?？粗鴥鹤?，媽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心里想著：“這孩子，真是倔的跟雞一樣！”“再掏，就把桌子掏空啦！”媽提了提嗓子說。見云良坐直了身子，媽抬起手，把鞋底子納得呼呼作響。

谷種泡上了，種子是好種子，穗大，出谷好，跟人說了一堆好話才買到的。秧底整好了，放了水，就等著谷種出芽，把它們?nèi)鲞M(jìn)秧底去。云良動不動就趴在泡種子的桶上看一陣子，他說真香啊，真甜啊，都快釀成米酒了！

爸從打工的地方回來了。天氣剛轉(zhuǎn)暖，正是干活的好季節(jié)，爸從他干活的樓上摔了下來，幸虧是二樓，腿摔骨折了。爸的小腿上涂滿石膏，白晃晃一片?；貋砭突貋砹税桑荒觌y得回幾次，于是爸便在自家石檐上悠閑的曬起春天的太陽了。

媽跑進(jìn)跑出的伺候云良爸，云良爸不時對她牽出滿臉笑容來。這時，媽就在心里輕輕地嘆氣：“這人啥事都往心里擱著！”她知道云良爸心里急，家里三個小鬼，都在上學(xué)，就他一人掙錢。她心里也急，她急云良爸的身體。

云良爸點(diǎn)名要吃爆炒小青菜。媽心想著，能比雞還好吃？但還是去做了。爸吃得津津有味，叫媽也吃。她便夾了一筷子放進(jìn)嘴里，吱吱嚼了老半天，也沒嚼出特別的味兒來?！斑€不是跟平常一樣？”云良媽沒好氣地瞪了云良爸一眼，云良爸認(rèn)真說：“真是好東西，城里人就好這口！”

云良給他爸削了根手杖，爸拿在手里瞅了瞅，拄在地上試了試，便拍著云良肩膀哈哈的笑著說：“乖兒子，會疼老子啦！”云良乘機(jī)大著膽子把憋在心里的話表達(dá)了表達(dá)。果然，他爸“龍顏大怒”，也不顧傷口疼，逮著云良就打。不過這回云良打定主意，窩在家里不出門，更不去學(xué)校，爸的棍棒和媽的眼淚都失了效。這事大姐很快知道了，她倒是站在云良一邊，令他倍感欣慰。大姐對他們的爸媽說：“讓他去打工！他要是真不想讀了，硬逼他也沒用。要是因?yàn)樨澩妫妥屗酵饷嫒ツ€一年半載的，看他是愿意打工還是愿意去上學(xué)！”僵持了一個月，不知是大姐的話起了作用，還是爸媽突然轉(zhuǎn)變了心意，反正云良在不久后就跟爸去浙江打工了。

下江南

浙江是個好地方，人杰地靈，才子佳人，有神奇的斷橋、美麗的西子湖。這片富庶的土地上，有很多浪漫故事。這些浪漫的故事卻與千里迢迢趕來的農(nóng)民們幾乎沒有關(guān)系，因?yàn)樗麄兊腻X掙得曲折辛苦，不期望發(fā)生一些意外故事，只好忙著掃大街、掃廁所、撿垃圾，搶著洗碗洗盤子、挨打挨罵……

云良不用跟別人搶。這里打工的人都是從他們鄰近的幾個縣里過來的，說是搞建筑，其實(shí)打理的全是小工地，他們不是正規(guī)的建筑隊(duì)?；顑菏呛幽系囊粋€老鄉(xiāng)套的，七零八散撿來，一塊工地五六個工人，最多也就十幾個。

云良不跟爸一個工地。爸干活的工地人夠了，所以爸又給他找了一個。爸做大工，云良做小工。大工的工作內(nèi)容是打地基，上墻，粉刷，貼地板磚。小工的活兒是和泥、碎石子、添磚遞瓦，為大工打下手。那一磚一瓦、沙子，再加上泥灰和水，就這樣在大工和小工的手里變成了一棟一棟人類居住的房子。這是一種神奇的兌變，就像農(nóng)民把小小的種子埋入成片田地，不久就會長出青青的、水嫩的芽兒，直到長成農(nóng)民臉上沉甸甸的喜悅。

云良充其量只能算半個小工，所以工資固然要比別的小工少點(diǎn)，按天算，一天四十塊錢。工地上的人是流動的，好多人都跟云良爸搭伙干過活兒，所以云良不跟爸一起，也不用擔(dān)心受擠兌。老張是領(lǐng)班，云良跟著老張?jiān)谀獦s的一家紡織廠打地坪，修圍墻。莫榮是個小鎮(zhèn)，并不比云良老家的小鎮(zhèn)大。云良管老張叫伯，管老張媳婦叫嬸。老張媳婦胖，云良就叫她胖嬸。胖嬸和善，胖乎乎的圓臉，濃眉大眼，快五十了，所以臉上少不了有一點(diǎn)兒皺紋，膚色是莊稼人的黑。胖嬸個頭不高，但走起路來一陣風(fēng)似的，敲得泥土地鏗鏗作響。云良要是跟胖嬸一起走路，準(zhǔn)得跑步前進(jìn)。胖嬸最有特色的還數(shù)她的笑聲，一笑起來便哈哈響，而且還是抑揚(yáng)頓挫，所以這一笑，便可以持續(xù)好長時間。聽著胖嬸的笑聲，云良就會想起武俠電視片里的女俠，那豪爽勁兒！

胖嬸最引以為傲的，除了她那同在上大學(xué)的一雙兒女，還有她的廚藝。也的確，云良吃胖嬸做的菜，就感覺像媽在他身邊一樣。胖嬸擅長做土豆?fàn)F仔雞、燉白蘿卜豬rou，卷雞蛋卷，烙饃，蒸糍粑，裹rou丸子，胖嬸做的魚那味道更是不賴。但工地上不常吃rou，家里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都是家里熬不住了才出來，哪能總想著吃！就是想著，那也就是想想。省一次，不算什么，省個兩三次，就把留在家里侍弄一畝三分地的二老的醫(yī)藥費(fèi)給省下來了，就把小毛孩買本子買鉛筆的錢給省下來了。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雖然現(xiàn)在不革命了，但是還要干活兒啊。所以每隔半個月，工地上就會搞一次會餐。搞會餐的時候，胖嬸掌勺，劉姨跟田姨打下手。劉姨和田姨跟云良是一個縣的，兩個人都三十上下年紀(jì)。不知道云良他爸是怎么算的，七繞八繞的，就算出他們是有親戚的，讓云良叫她們姨，云良便叫了。屋里窄，三個人干脆把爐子搬到門口的空地上，蒸，炒，烹，炸，喜的鍋碗瓢盆一陣叮叮當(dāng)當(dāng)。

最喜的還是人！飯菜沒上桌，云良就把啤酒買回來了。會餐費(fèi)用從大伙兒的伙食費(fèi)里扣，啤酒就得自個兒出錢買了。買五瓶，老張的、小王的、小林的、黃齊的還有老蔡的。云良其實(shí)也能喝一點(diǎn)啤酒，不過爸認(rèn)為他還小，還不到喝酒的時候。爸說這玩意兒容易上癮，跟抽煙一樣，讓老張他們約束著他。不過，云良時不時的還是能喝上一點(diǎn)。半大小子，干的又是體力活兒，出汗不少，老張他們就時不時給他碗里勻上一點(diǎn)兒。云良單獨(dú)買瓶啤酒喝喝也不是沒有，做兩頓喝。

女的是不喝酒的。興致來了，從各自男人的碗里抿一口就完事兒了。胖嬸能喝，一來勁兒可以喝上一瓶，兩個年輕點(diǎn)的倒不行了。劉姨是小王的老婆，田姨跟小林是一屋的。往年男女不興待在一塊兒干活，男的在工地，女的進(jìn)廠。這幾年，廠子的活兒不好做，合計(jì)一下，就到工地上來了。農(nóng)村的婦女大都是頂好的勞力，干小工，和泥，搬磚塊兒一點(diǎn)不比男勞力差。最重要的，是夫妻兩個在一堆兒，彼此知冷知熱，互相暖著心兒，不至于太冷清寂寞。

菜上桌時，大伙兒大半碗酒已下肚。見著好菜，便呼啦啦地吃開了。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