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抱著她。

    一只能夠輕而易舉折斷別人脖子的大手，在她頭頂小心翼翼地?fù)徇^。

    “早知道，我就跟她走了?！彼f：“至少……這時(shí)就不必叫你阿姊?！?/br>
    “……胡說八道。不管你是誰，都要叫我阿姊?！?/br>
    “我曾想過——”他說：“若是當(dāng)年摘星宮大火，你沒有出現(xiàn)，我從地道離開玉京之后，今日又會是什么樣。”

    他低聲道：“不管做了什么，不管變成什么模樣，我相信，我一定還會回到玉京……回到有你的地方。”

    沾滿淚水的雙手環(huán)上少年后背。

    眼淚不知疲倦地流著。

    “我也相信……”她說。

    上一世，她用玉石俱焚的方法，自己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

    沒了她，沒了陸雍和，光憑一個秦曜安，能在元王率領(lǐng)的百萬狼兵下支撐幾時(shí)？

    她死后，靈魂不散，困于冰冷永夜。

    有一個人將她從床上抱起，趔趄走向室外，一聲接一聲的王上，如浪潮涌起。

    那雙手，和現(xiàn)在懷抱著她的手，溫度如此相似。

    “因?yàn)槲业男±恰彼溃骸笆翘煜伦畲蟮纳倒??！?/br>
    “傻一些的好。舍不得——”

    他頓了頓。

    秦秾華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他拍了拍她的背，道：

    “舍不得腦子，看不到秾華?！?/br>
    第98章

    車隊(duì)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行了十日，晌午時(shí)分, 車隊(duì)照例停下來補(bǔ)給。

    趁著連下幾日的小雪總算停止, 秦秾華將少年扶出輿車放風(fēng)。

    “……我自己走?！鼻仃诇Y把手往回縮。

    秦秾華一把抓住他逃跑的手：“你昨夜才發(fā)了高燒, 今天逞什么能？”

    “你可以挽——”秦曜淵又一次試圖從她攙扶太后的姿勢中收回手：“為什么一定要攙著？”

    一個想被挽, 一個想攙扶, 兩人正在為哪種姿勢更適合病人放風(fēng)而各執(zhí)一詞時(shí), 身著金甲，腰佩寶劍的方正平從一邊走了出來。

    他看見秦秾華，眼睛一亮, 在一身重甲的鐺鐺聲中走到她的面前。

    “卑職參見長公主、九皇子?！?/br>
    “方同知不用多禮, 請起罷?！鼻囟屓A笑道。

    秦曜淵瞧著單膝跪地的方正平，面無波瀾, 卻趁秦秾華被分神的時(shí)候, 瞬間將她的手夾到臂下。

    方正平剛一抬頭, 就看見二人親昵地挽著手臂。他臉上笑意一僵, 帶著疑惑起了身。

    這個年紀(jì)還如此親昵的兄妹姐弟, 他此前從未見過……

    “方同知是在巡邏營地嗎？”秦秾華笑道：“可曾用過吃食？”

    話音剛落, 少年鐵一般的臂膀就把她的前臂給夾住了。

    秦秾華往一旁看去, 罪魁禍?zhǔn)淄孛嫔蟽芍徽谂雷叩奈浵?，若無其事。

    方正平低頭回道：“卑職巡完這一輪，就去換班用食。郳音仍未抓捕歸案, 長公主還是多帶些人在身邊, 以防意外才是?！?/br>
    秦秾華謝過他的叮囑, 問道：“方同知, 車隊(duì)已經(jīng)出發(fā)多日，不知我們?nèi)缃裨谑裁吹胤搅恕€有多久才能出草原？”

    方正平細(xì)細(xì)地回答了她的問題——有些過于細(xì)了。以至于她被夾在臂膀下的手越發(fā)受到壓迫。

    秦秾華努力忽視好像被狼啊嗚一口咬住的前臂，道：“穆氏父子可有異狀？”

    “穆世章每日都在車內(nèi)，不見客也不外出，穆得和被金吾衛(wèi)嚴(yán)加看管，禁止一切探望，兩人都沒有異常?！?/br>
    “穆得和有沒有問過外邊近況？”

    “開始幾日問過，許是見金吾衛(wèi)都不理他，之后便消停了?！?/br>
    “穆得和心狠手辣，對父親卻十分敬重，他對嫡子雖不如燕王上心，但還是有幾分看重。如今他不問穆世章，不問穆陽逸，連燕王也不問了——”秦秾華皺眉道：“他這幾日情緒如何？”

    “形如枯槁……”方正平眉頭緊皺，也意識到問題所在。

    出了這樣的大事，沒有反常才是最大的反常。

    秦秾華問：“穆得和如今安排在車隊(duì)什么地方？”

    “為了隔開穆氏父子，軟禁穆得和的馬車安排在后軍隊(duì)尾，由金吾衛(wèi)重兵看守。”

    “那便勞煩方同知，把人和車都調(diào)到中軍尾部來，再把穆世章的馬車調(diào)到陛下的輿車之后?！?/br>
    方正平揖手道：“卑職明白，這就去辦?！?/br>
    方正平離開后，秦秾華看向身旁少年：“……還不松手？”

    秦曜淵懶懶瞥她一眼，雖然松了手臂力量，但一看就是“下次還敢”。

    兩人在輿車附近走了一會，秦曜淵看似如常，額頭卻出了一層薄薄的虛汗。秦秾華心里沉重，面上一如平常：“太陽曬得我頭暈……淵兒，我們回去罷?！?/br>
    秦曜淵從喉嚨里應(yīng)了一聲。

    返回輿車時(shí)，他拒絕烏寶攙扶，拒絕矮凳，如從前那般跨上輿車——她裝作沒有看到他踉蹌的一步。

    已經(jīng)在好轉(zhuǎn)了——她安慰自己。

    他至少醒著，更何況，上官景福也說過，只要好生調(diào)養(yǎng)，不會有性命之憂。

    兩人回到車內(nèi)，結(jié)綠送來今日分到的午膳——隨著車隊(duì)逐漸遠(yuǎn)離草原，出現(xiàn)在桌上的rou類又開始少了，熟悉的路菜重新現(xiàn)身矮桌。

    因?yàn)閯傠x開桐曲圍場的緣故，現(xiàn)在的路菜還算豐富，不僅有烤狼rou、板鴨，還有葉菜可食，甚至連漢宮棋和水團(tuán)這類糕點(diǎn)也偶有見到。

    秦秾華把自己的那一份rou挑到他碗里，又拿勺子拌勻，將一碗混雜菜葉、玉米、燒rou、米飯的大雜燴端回他面前。

    “……干什么？”秦曜淵皺眉。

    “吃不下——”她道：“我想吃水果。”

    秦秾華將桌上盛著切塊秋梨的芙蓉石碗端到面前，七八塊新鮮多汁的雪白秋梨，躺在器薄色艷的緋色碗底，看了就讓人食欲大開。

    這是她和秦曜淵共同的份額，但因秦曜淵現(xiàn)在忌寒涼，這一碗都是她的。

    結(jié)綠見狀，主動說道：“我再去后邊拿些水果吧——公主想吃什么？結(jié)綠今兒去領(lǐng)膳食的時(shí)候，看見了幾個大西瓜——”

    “不必。”秦秾華用銀簽叉上一塊秋梨，道：“宮中用度都有章程，我們多用就有別人少用。我吃得不多，這些已足夠了?！?/br>
    結(jié)綠欲言又止，忽然想到了什么，匆匆離開了輿車。

    不到一會，她重新回到輿車，帶著又一芙蓉石碗。

    她揭開石蓋，將一碗沒動過的石碗推到秦秾華面前，高興道：“這不是結(jié)綠去膳房要的，公主快吃吧！”

    “不是膳房要的，那你是從哪里得來的？”秦秾華奇道。

    “舒公子今日又到輿車附近來吟詩了，結(jié)綠見了他，和他閑聊幾句——”結(jié)綠面露得意：“沒過一會，他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