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diǎn)幽暗的燭光從濮鑒的下巴頦明明滅滅地照射上來，顯得相當(dāng)詭譎。

“媽呀！鬼呀！”通寶一聲驚叫。

“混蛋！鬼什么鬼！對著這么英俊的臉你也能喊出口？”濮鑒對著通寶的腦袋敲了一記。

“少爺！黑燈瞎火大半夜的，您不睡，小的還睡呢！”借著殘?jiān)碌墓?，通寶亟亟起身，挑燈明亮，點(diǎn)照枕邊。

“睡什么睡，走，和我去一趟顧宅，溫祺肯定回來了?！卞цb篤定地說。

“現(xiàn)在？大半夜的？少爺您小心別被當(dāng)成采花大盜給官府抓起來了，到時(shí)候小的可沒錢替您破財(cái)消災(zāi)?！?/br>
“采什么采，人家溫祺可是個男人。嘖，少廢話，快點(diǎn)快點(diǎn)?！?/br>
人還沒見著，倒先學(xué)會護(hù)主了。

“我、我不去……”通寶嘟噥著嘴一臉不情愿，撅起的嘴都能掛住油瓶子：“要去您自個兒去吧啊?；厣碜筠D(zhuǎn)向前，門在那里，走好不送?！闭Z畢，通寶掀起被子把腦袋一蒙。

“嘿!臭小子現(xiàn)在能耐了，學(xué)會跟我叫板了??！”濮鑒不甘心，連連扯著通寶的被褥。通寶無奈，復(fù)又掀開被子忽地坐了起來，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說道：“我的好少爺，您仔細(xì)想想?yún)?，這大晚上的，溫公子肯定也在歇息，您現(xiàn)在這個點(diǎn)兒去叨擾人家，會被溫公子嫌棄的?！卞цb半信半疑：“會、會被嫌棄么？”通寶頭點(diǎn)地十分認(rèn)真，見少爺有些松口便接著說：“而且您這個點(diǎn)硬闖人家的房間，太暴露您的目的了，這樣不含蓄。小的聽說與這類文文弱弱的人打交道，講求的就是一個含蓄。”

如此好哄歹哄，通寶才好容易逃過自家少爺那說風(fēng)就是雨的摧殘，等蓋上被子再沉沉睡去時(shí)，已經(jīng)是后半夜的光景了。

即便頭天夜里睡得再晚，通寶也從不貪睡，一如既往按時(shí)按點(diǎn)叫醒濮鑒。前腳跟一落地，便看見那張俊朗的面容上灑著幾米穿過樹影照進(jìn)來的斑駁光影，一雙劍眉還微蹙著，左耳上的紅瑪瑙耳釘被浸泡得熠熠生輝。

多么令人賞心悅目的容貌！

可惜凌亂的睡姿煞了風(fēng)景。濮鑒正側(cè)臥著抱住一床被褥，被子亂糟糟卷成一坨夾在身體之間，沉沉酣睡之中還流著口水。

這俊朗的容貌與此刻凌亂的睡姿實(shí)在差得十萬八千里。

“少爺，起床了，少爺?！蓖▽殞﹀цb這般胡亂的睡相已是見怪不怪了。意料之中的，濮鑒哼唧了幾聲就再沒了動靜。

“真是的，大半夜不睡覺跑去敲別人家的門兒，現(xiàn)在都日上三竿了還叫不醒。少爺，咱到底還去不去了？”通寶的話音未落，濮鑒忽地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僵在那里，通寶被驚嚇地后退一大步。一語驚醒夢中人，他豁然開朗：“對！今天要去拜訪溫祺?！?/br>
聽顧顏說，溫祺是九年前從家鄉(xiāng)來投靠他的，江南人氏。年甫弱冠的少年寫得一手秀逸精致的蠅頭小楷，畫得一手備極精工的水墨青山，他的字畫在東九樓牌的墨香齋里賣，求畫者絡(luò)繹不絕，趨之若鶩。買畫的皆知他師承青城德高望重的畫師白老先生。有時(shí)一作難求之時(shí)，溫祺便會親自到墨香齋坐候。顧顏還說，溫祺那孩子雖有些性情孤冷，并非是不愿與人相處，實(shí)則是不善言談。即使是替人作畫，也均是隔著竹簾。來訪者只能透過垂下的竹簾，隱約看到提筆作畫的少年，并不曾一睹其真容。

顧顏雖是溫祺的舅舅，但年歲卻與他相差無幾，算一輪還差個把個年頭，他是翰林院下屬四夷館里的通事，專譯朝貢國往來的文書。顧顏平日里喜好博覽群書，性格更是簡默端莊，與世無爭。與自己的侄子不同，顧顏的面上時(shí)常掛著平易近人的溫雅笑容，正所謂“相由心生”，連笑起來都是柔順得能滴出水來。

皇城根兒下自有它的熱鬧，縱橫交錯的長街上車水馬龍，數(shù)條大路川流不息，有著說不禁的衣香鬢影。街坊間各色食鋪中飄出誘人的香味引得行客駐足垂涎，尤其是城南“焦圈王”的鋪?zhàn)油庀騺泶笈砰L龍，焦香酥脆的美味兒別說香飄百里縈繞鼻頭了，就是隔著條街在罐子里好斗的蛐蛐也嗅著吱吱直叫。捏糖人的小販走街串巷，捏好的糖人插在架子上五彩斑斕，栩栩如生，過往的孩子眼尖，吵嚷著要架子上的小玉兔，得到后歡喜地捧著，如獲珍寶。

濮鑒喜歡人間，通寶也是，能沉淪在眼前這般紛繁熱鬧無處不透著勃勃生機(jī)的地方，誰還愿意管什么天規(guī)戒律。

“通寶，快去替我買點(diǎn)兒下酒的糕點(diǎn)，快點(diǎn)?！卞цb一邊搶過通寶懷里抱著的酒壇子，一邊往通寶的手里胡亂塞了些銅板。

“下酒的糕點(diǎn)……”通寶撓了撓后腦勺，想到了市井之中那個賣不出桂花糕的呆兔子。

果然不出所料，兔子精化成的小女孩還站在西街的盡頭，通寶的視線越過川流不息的人群撲捉到了她的身影。

“嘖，還真是瘦小呢?！彼o握著銅板穿過紛亂的街衢奔到她面前，還未站定就劈頭便問：“小丫頭，這一籃子要多少錢？”

低頭瞧見竹籃里的一塊塊桂花酥被發(fā)黃的油紙精心包住，正面再蓋上一張方方正正的紅色的酥油紙，一根紅線從四面將它捆起。小兔精懵懂地睜著水靈靈的眼睛，有些不可思議地抬頭看著通寶，又立刻埋下腦袋，口里輕輕囁喏著：“我、我是……那個……這個……這個三、三……”通寶等得有些不耐煩，二話不說，索性把一把銅板全部塞到小兔精的臟兮兮的小手中：“按你這種賣法，哪還能賣得出去？”

清凈的胡同里，三兩只灰溜溜的小麻雀聚在顧宅門前，蹦跳著點(diǎn)著腦袋叨食吃。等濮鑒行至門外時(shí)，小麻雀撲騰著翅膀飛散開，可沒飛幾步又相繼落了下來，繼續(xù)找食吃。院墻上，顧顏家那只叫做白尾的貍花貓懶洋洋地趴在墻頭，拖著一截兒白色的短尾悠閑地來回掃蕩著。貍花貓見昨天那人又來了，只是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之后，便把腦袋埋進(jìn)爪子圈成的窩窩里。

“喂，大肥貓，你潛到顧宅想做什么？”

噗通一聲，貍花貓被訪客突如其來的質(zhì)問聲驚得載倒翻到園內(nèi)的墻角下。濮鑒正貼在矮墻的墻面上朝摔下去的千年老貓妖張望，桂花酥和一壇竹葉青酒則被堆放在不遠(yuǎn)處的墻角落里。

“你這只臭笨狗！”貍花貓一個激靈飛身而起，張牙舞爪地?fù)湎蝈цb的臉，在空中劃出一條優(yōu)美的弧線的同時(shí)，也在濮鑒的臉上撓出了紅紅的貓爪血印子。

“?。?！痛痛痛！”濮鑒捂著臉鬼哭狼嚎，臉上是白尾撓得鮮紅整齊的血口子。貍花貓拖著圓滾滾的身體不失優(yōu)雅地落在方才臥著的地方，從容地舔舔爪子繼續(xù)說：

“本大爺可是名正言順地住進(jìn)來的！倒是你這只臭笨狗，放著好好的神仙不做，非要跑到這種地方來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