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mama有很多地方都沒聽明白，但大致和電話里說得差不多。

“醫(yī)生啊，你說的這些東西我也聽不大懂。我只問一句，我兒子這病能治好嗎，會不會復發(fā)？”

“應激性精神障礙可以通過合理的治療手段治愈，只是一旦受到刺激勾起回憶，復發(fā)的可能性非常高，而且患者可能會將不同時期的發(fā)作情況交錯、重疊，相關的記憶也會出現(xiàn)混亂和偏差的情況。我們請您過來，就是希望您能好好開導開導他，這種情況，心理疏導要比藥物治療有效得多。”

“這么嚴重……”魏mama聲音越來越輕，“魏諾，媽在這陪你呢。不怕了啊，你看，這也沒受什么傷——小石頭過來，到奶奶這里來?！?/br>
“您是魏先生的mama對嗎？”

魏mama雙手緊握著魏諾的手，也不知說些什么安慰。這會聽到背后響起的聲音，才想起來身后還站著幾個警察，“是。是。我是?！?/br>
“是這樣的，鑒于魏先生現(xiàn)在的精神狀況，魏明磊，也就是您所說的‘石頭’，魏先生是否能夠繼續(xù)撫養(yǎng)這個孩子還有待商榷，我們待會會對您進行簡單的詢問，希望您能夠配合?！?/br>
“石頭，石頭怎么了？該配合的我們一定配合……石頭可不能跟你們走了。魏諾，他，他們說的是什么意思？”

“媽。”魏諾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卻像帶著聲嘶力竭后的無力?！爸x謝你來看我?！?/br>
“傻孩子，有什么謝不謝的，當媽的來看兒子……你看看你，不知道照顧自己，大年夜把自己照顧到病房里來了?！?/br>
“石頭，過來?！蔽褐Z對石頭招招手。

石頭乖乖地靠近，“爸爸?！?/br>
“轉過去?！?/br>
石頭的手慢慢地放在后腦勺，轉過身。

魏諾把石頭蓋住的手輕輕地移開，后腦勺左下方有一個稍做尋找就能注意到的腫包，魏諾的手指小心地放上去，石頭痛得前進了一步。

“是不是剛才我弄的？”

“不、不是?！?/br>
“這么回事，腫了這么大一個包?！?/br>
“轉回來，看著我。是我剛才弄的，對不對？”

孩子低下了頭，沒有說話。

魏諾深吸一口氣，“媽，能不能麻煩你們都先出去一會？醫(yī)生麻煩你好好和她解釋一下，我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病，還有，希望你們能讓她休息一會，平靜一會，再問她問題?！?/br>
在場的人互相看了一眼，理解魏諾現(xiàn)在的處境，便悄然離開了房間。只有魏mama幾步一回頭，好想多看看兒子。

“石頭，接下來我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好好聽，認真聽，知道了嗎？”

石頭雖然不能完全理解發(fā)生了什么，也懂了個大概。他有預感接下來爸爸說的東西將會是非常重要的，非常嚴肅的，他有點害怕這種時刻的到來。怎么說呢？特別是在醫(yī)院里，有一種醫(yī)生打針之前裝針頭、擦棉花，綁繩子但是就是沒有刺進來的，準備階段的緊張感和嚴肅感。

“要像上學聽課一樣認真嗎？”

“像上課一樣認真?！?/br>
“好。”石頭找了小板凳坐在床邊，雙手交疊坐的筆直，雙眼盯著魏諾等待他說出下一句話。

“我要先為今天的事向你道歉。不管是因為手機的關系，還是因為車、車禍又或者是害你后腦勺撞了一個包……真的很對不起?！?/br>
石頭越是認真，魏諾就越是會想起今天發(fā)生的種種。只言片語中，魏諾變得害怕提起車和與之有關的一切。雖然他知道自己還沒有脆弱到這種程度。在兩人的對話之中，說完了這一句，魏諾有很長時間都沒辦法組織語言。

“我記住了。還有什么？”

“如果，我是說如果，爸爸以后不能和你在一起了，你會怎么想？”

“為什么爸爸不能和我在一起了？”

“我只是說如果，并沒有真的發(fā)生?！?/br>
“爸爸你當我是笨蛋……嗎？”石頭知道，再遲鈍的人，哪怕是小孩子，也該察覺到什么了，“是不是剛才那個醫(yī)生伯伯告訴你，讓你不要我了？是不是警察叔叔要抓你走了？”

“還真是個笨蛋，想到哪里去了。醫(yī)生伯伯是來給爸爸治病的，警察叔叔也不會抓我，只是讓我賠一些錢。”

“哦，賠錢啊……賠很多嗎？”

石頭仍在意剛才魏諾說的“如果”，大概他還不知道，用“如果”來假設的東西通常都會變成真的——石頭早就已經有了這個概念，這是王小文教給他的。

【“王小文，如果，我說如果有人喜歡你，你……你會怎么辦啊？”】

【“你喜歡我吧！”】

【“你、你……你怎么知道——不，不是我，我……】

【“笨蛋，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而且啊，還是從你嘴巴里說出來的。”】

十歲的小石頭就是在這次之后，懂得了什么叫“如果”。不過爸爸能被自己逗笑，石頭心里還是有點小得意。

魏諾繼續(xù)說，“石頭，如果爸爸因為某些原因……哎?！痹挼搅俗爝叄褐Z卻實在是無法說出口。

“其實可以和我說的，我會認真聽哦。不管是什么樣的事——就好像一開始你告訴我領養(yǎng)的身份并沒有什么好覺得丟臉……是一樣的吧，因為爸爸有話都會和我說啊?！?/br>
該說石頭天真嗎？還是該說自己想得太復雜了？魏諾記得領養(yǎng)石頭的時候，他已經六歲了。魏諾在這之前做了很多調查，他知道越是年齡大的孩子，被人領養(yǎng)的可能性就越低。那是因為他們如果開始記事，“領養(yǎng)”反而變得不好解釋了。領養(yǎng)小孩的原因有千百種，而魏諾這一種，沒有太多的要求。所以他選擇了當時院里年齡最大的石頭。

魏諾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瞞著他：一是因為他已經六歲了，對這件事情應該有了記憶；二是總有一天石頭會知道他的同志身份，隱瞞沒有必要；三是魏諾認為這并不是什么丟臉的事，他應該被平等對待。

不過說實話如果不是因為自己自身的原因，他大概也會選擇隱瞞吧。

“算了，這件事還是等你到了H市上學再說吧?？梢詭臀铱纯茨棠淘趺礃恿藛?？”

“可以！”石頭很大聲地答應了，然后很快跑了出去。只是魏諾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手一直按著心臟的位置，好像害怕承受不了的東西突然降臨一樣。

是一種祈禱吧，對石頭來說，是一種祈禱。

“奶奶，奶奶！”他沒跑多遠，魏mama已經跑過來抱住他，“怎么樣？你爸爸還好吧？”

“爸爸讓我來喊奶奶進去。”

魏mama牽著石頭的手進了房間。

“媽。他們沒有問你一些奇怪的問題吧？”

與其說是警察問她，倒不如說是魏mama通過警察把事情的經過了解得清清楚楚?！皼]有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