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無關(guān)。樂逾與藺如儂，聞人照花與沈淮海，就如沈淮海的“象”萬丈紅塵，紅塵之中，都是癡人，都有一身冤孽。

藺如儂自語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彼c樂逾同行至此，也該告一段落。她身孕已近四個月，應(yīng)當(dāng)回歸東吳，不會再與樂逾跋涉北上。她又斜乜樂逾一眼，嫵媚地以指掠鬢，猶如當(dāng)年裸露一足，叱一聲“當(dāng)心”，卻反手打出珠花一般，道：“我倒真想親眼瞧見近兩百年來第一場，也是唯一一場冒武林大不韙的犯上之戰(zhàn)。雖然這一戰(zhàn)，多半是你的亡命之戰(zhàn)。但是，萬一——”

萬一樂逾冒犯北漢國師而不死……藺如儂以手指繞駿馬韁繩，道：“樂島主曉得我為什么陪你走這一遭？”

樂逾望入她眼中，道：“樂某想來，大美人是為了腹中女兒?！碧A如儂微微一笑，溫柔撫腹，道：“樂島主果然是個明白人?！彼缭谌氤m前就定下這主意，否則不會要樂逾為腹中女嬰起名，讓這未出世的孩子與蓬萊島的淵源再深一層。

藺如儂不能看她長大，生下這孩子后，她有一件事必須去做。藺如儂脆聲笑道：“前些時候我說過，師怒衣已經(jīng)被人殺了，樂島主卻不問我誰殺了他，看來也已經(jīng)被你猜著了?！?/br>
江湖中與師怒衣有仇的人多，敢報(bào)仇也能報(bào)仇的不足一掌之?dāng)?shù)。讓藺如儂如此傷神，多半是岑暮寒殺了師怒衣?？蓭熍录词固烊宋逅サ絹硭ト踔翗O，也是宗師之身，沒有理由被小宗師所殺，其中必有內(nèi)情。岑暮寒的師父死在他手上，岑暮寒因此第一次與藺如儂決裂，或許師怒衣壯年時殺妻逐女，人之將死，終于決意做一次慈父，用一死了結(jié)殺岑暮寒之師的舊債。但那又有什么用？

藺如儂輕易道：“岑郎殺了師怒衣，我就要?dú)⑨??！液薏坏糜H手取師怒衣性命，但只有我殺得，旁人殺他就是與我為敵。岑郎殺他就是負(fù)了我。他既然負(fù)了我，我心里頭就負(fù)氣，天下大多數(shù)女人遇到我這樣子的事，身為母親，或許咽得下這一口氣，先把孩子養(yǎng)大，我卻不要這樣。我一生負(fù)氣到底，沒有一次忍氣吞聲過，這次若不殺岑郎，我每一日都被氣恨煎熬，生不如死。所以還是趁早殺了岑郎的好，可殺了他我卻也不能獨(dú)活，這樣一來，這孩子注定一生下來就父母雙亡?！?/br>
她雖愛這未出世的孩子，卻絕不會為這孩子委曲求全。說到此處，忽然嗤笑一聲，道：“樂島主，我這樣的女人算不得好母親。我記得樂島主的娘親也早早拋下你去求她的宗師之道，這么多年來……你恨過她么？”

樂逾閉眼片刻，想起他母親，道：“我母親與藺大美人一樣，若要她待我長大再去求宗師之道，待我長大的每一日對她而言都生不如死。世間對女子苛刻，對做母親的女人更苛刻。她是我母親，但在是我母親以前，她先是樂羨魚。世人說她任性，我卻盼她任性才好。”

藺如儂輕輕一笑，揚(yáng)聲道：“樂島主既然曉得我是為我未來的女兒籌謀，就與我擊掌為約?！彼e起一只手，正色道：“日后我的女兒要是無親無故，無依無靠，樂島主可會護(hù)她？”

樂逾與她一擊掌：“樂某就是她的依靠?！?/br>
藺如儂眼波轉(zhuǎn)動，又道：“若她被我或岑郎，甚至師怒衣的仇家尋仇，樂島主能否護(hù)她周全？”

一聲脆響，這二人又一擊掌，樂逾目光銳利，神色卻悠然，道：“包她毫發(fā)無傷。”

藺如儂嫵媚地步步緊逼，道：“若我的女兒是與我一樣的妖女，離經(jīng)叛道，千夫所指，惹下仇怨孽債無數(shù)，到那時樂島主還會一如既往，護(hù)著她么？”

樂逾神情并不鄭重，藺如儂卻知他一字千鈞，言出必行，道：“護(hù)她到底?！?/br>
藺如儂燦然一笑，她身懷有孕，舍身犯險，就是為腹中女兒有求于樂逾，又絕不愿拖欠樂逾。就如昔日小宗師之會，樂逾放她一馬，她就以入楚宮相救回報(bào)。這孩子要托付給樂逾，她就陪他出南楚，入東吳，并轡千里，拜訪兩位宗師。

擊掌之約已成，藺如儂翻身上馬，勒住韁繩，容貌已不如初見時嬌美，在這日光下、桃林中卻是神采飛揚(yáng)，衣裙上烏發(fā)上落幾瓣桃花，人面桃花交映，明艷奪目，嬌聲道：“這一回作別，樂島主不死，我也會死，想起來也是后會無期了。樂島主，你與我，平生都沒有遜于人之處?；蕡D霸業(yè)，江湖聲名，庸俗透頂，對你我而言不值一哂。想要的只有一個‘情’字，偏偏情路坎坷，歲月艱險，蹉跎至今，你未娶，我未嫁?？晌抑两癫换冢雭砟阋膊换?。”

她與樂逾相識數(shù)年，這一兩個月中可說是同經(jīng)幾番生死也不為過。此時分道揚(yáng)鑣，卻無半分留戀。藺如儂先要走，聽樂逾叫一聲“藺美人”，那聲音低沉醇厚，對她道：“美人此去需珍重。”她含笑拍馬向東吳徐行，樂逾調(diào)轉(zhuǎn)馬頭向北漢，就此分別，漸行漸遠(yuǎn)。出得桃花林，樂逾隱約聽見她的馬蹄聲平緩，人又曼聲唱起東吳小調(diào)，不由抬眉一笑，在她杳杳的歌聲中縱馬遠(yuǎn)去。

第86章

四月二日，南楚東吳準(zhǔn)許西越求和，各索取金帛財(cái)物無數(shù)。東吳以金帛賞賜群臣，南楚卻在蕭尚醴授意下，以此犒賞三軍，用西越的求和金備下武器糧草，以待下一次伐越。

五月七日，田彌彌寄給兄長吳帝的書信得到回復(fù)，若南楚一年后再伐越，將是獨(dú)力完成，東吳置之不理即可。若是伐越不成，東吳不受牽連，若是伐越成功，則東吳不出一兵一卒，就可以得到南楚贈送的西越邊境七城。

楚吳盟約中田彌彌出力最大，此時延慶宮內(nèi)廷都已經(jīng)由楚吳兩國的世家貴女充任女官。早在田彌彌嫁入楚宮之初，就向兄長請求，她孤身遠(yuǎn)嫁，舉目無親，必定感到寂寞，請兄長準(zhǔn)許吳國官宦之家的女兒作為公主近侍陪伴她入楚三年，三年后她會送這些女子歸國。

如今第一批公主近侍早已歸國，由田彌彌在其中斡旋，又說動兄長，為不辭艱難陪伴過她的女子賜婚。吳國之中閨閣內(nèi)流傳一種說法，楚宮延秦公主為楚后的內(nèi)廷更勝吳國皇后的內(nèi)廷，若能入楚宮陪伴公主數(shù)年，言行氣度都遠(yuǎn)超一般世家女子，得延秦長公主看重，更是必定能嫁得佳婿。

數(shù)年韜光養(yǎng)晦，田彌彌在無形中織出一張絲線巨網(wǎng)，能夠悄然無聲地略微引導(dǎo)兩國局勢。這一日延慶宮中，蕭尚醴與她對弈，田彌彌持子笑道：“恕臣妾直言，陛下要將西越收入囊中易，要在收西越后再謀取東吳，恐怕不易。”

蕭尚醴落下一子，以手指推入腹地，殺死一片白棋，分心淡淡道：“那便要看皇后是否全力襄助了。”

田彌彌見他煩躁，唇邊含笑，心中卻一嘆，她自然知道這位陛下所為何事?！构八疽咽酚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