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嬷酢醯氖勘昧饲密嚧埃R昂把護(hù)照和通行許可遞了過去。

“泰勒·霍普？”

“是的?！?/br>
“目的地？”

“貝爾格萊德。”

“為什么？”

這是個哲學(xué)問題，萊昂想?！拔沂莻€記者，準(zhǔn)備報道訪問南斯拉夫的英國兒童合唱團(tuán)?！?/br>
“下來，”士兵命令道，“打開行李廂?！?/br>
他照做了，繞到這輛墨綠色雪鐵龍后面，揭開行李廂蓋，里面放著一個備用輪胎和換輪胎用的工具。士兵把他的通行證遞給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后者瞥了一眼，不耐煩地?fù)]揮手，示意他過去。

駛出差不多兩公里之后，萊昂才覺得自己的心跳恢復(fù)了正常。

離貝爾格萊德還有最后五小時車程，如果他不停下來休息的話，天黑之前就能到達(dá)目的地。木工商店，他一遍遍地回憶著副領(lǐng)事在鑲著鉛板的隔音室里告訴他的，問他們要一盒螺絲，十六英寸木板，一個扳手，按這個順序問。烏鴉就在那里，把車給他，把第二本護(hù)照給他，做他讓你做的事，別問問題。

一點(diǎn)也不難，小獅子，他腦海里那個聽起來很像荷莉的聲音歡快地說，沒有什么需要擔(dān)心的。

——

布里格達(dá)大街二十三號的木工商店在這里開了十多年了，是個滿是塵埃和木屑的灰暗洞xue，大概是迫于租金壓力，還賣起了香煙和糖果。顏色過分鮮艷的檸檬糖裝在臟兮兮的寬口玻璃罐里，看上去更像是陪葬品。如果推開柜臺后面的低矮木門，走下長長的、咽喉般的樓梯，地下室的一摞木箱擋住了一堵磚墻，看上去和別的磚墻沒有什么不同，也許更破舊一些。墻的另一邊是個小房間，里面有一臺發(fā)報機(jī)，以及別的足以讓人在西伯利亞度過余生的東西，那是說，如果你還沒有被秘密處決的話。

店主馬爾克斯太太是個不好惹的角色：問問街上的任何一個小混混和每一只妄圖偷吃的流浪貓，他們都會為此作證。這位寡婦熟悉每一種木工工具和建筑繪圖技巧，還很樂意為別人的人生提供修改意見。

馬爾克斯太太并不特別喜歡星期天傍晚，周末已經(jīng)結(jié)束，沒有人愿意出門，即使出來了，也都半夢不醒，絕不會進(jìn)來買一把好用的螺絲刀。一般而言，馬爾克斯太太會希望在星期天歇業(yè)，但考慮到她的另一些顧客，她并不能這么做。

比如在六點(diǎn)過一刻進(jìn)來的這一位。

“下午好?！彼f。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路燈還沒亮起，恐怕過不了幾個小時，雪就要下了。

“下午好?！蹦贻p人用俄語回答，他的口音很有趣，就像整齊往一邊傾側(cè)的木柵欄，“我需要一盒螺絲，十六英寸的木板和一個扳手?！?/br>
“木板不好找，”馬爾克斯太太說，“稍等?！?/br>
她繞過柜臺，掛出停止?fàn)I業(yè)的牌子，鎖上大門。店主和顧客一前一后走下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年輕人在馬爾克斯太太的指揮下挪開散發(fā)著霉味的木箱，打開另一扇更矮的門，鉆進(jìn)被一盞臺燈照亮的小房間里。

斯特拉斯堡的烏鴉站起來，審視著不速之客，他的貝雷帽只差半個指節(jié)就會擦到天花板。有那么幾分鐘，年輕人似乎說不出話來，最后他放下手提箱，清了清喉嚨。

“我叫萊昂·克里斯滕，先生，我從領(lǐng)事館來?！?/br>
——

安東在火車靠站的時候醒來。

雪已經(jīng)下了好一會了，月臺鋪上了薄薄的一層，在煤氣燈的光線下看起來是灰藍(lán)色的。哨子吹響，火車最后抽搐了一下，徹底停了下來。安東活動了一下肩膀，戴上帽子。

這是今天的最后一班車，乘客陸續(xù)離開之后，站廳的燈光也逐一熄滅了。深夜的貝爾格萊德像墳?zāi)挂粯影察o，安東·索科洛夫在空無一人的街角停下來，點(diǎn)了支煙，拍掉落在袖口的雪。

在他右前方，薩瓦河在黑暗中淙淙流淌。

☆、Epi.03

3.

萊昂站在靠近木門的墻邊，雙手放到背后，又放下來，交抱在胸前，再放下來。地下室比外面更冷，他快要感覺不到自己的腳了。假如說“烏鴉”對他的自我介紹有任何想法的話，那他也沒有表達(dá)出來。事實上，在確認(rèn)萊昂僅僅是個無線電發(fā)報員之后，他就再也沒有和這位年輕的領(lǐng)館雇員說過話。此刻“烏鴉”正和馬爾克斯太太爭論著什么，每個單詞都像一顆子彈。一幅地圖攤開在桌子上，四角用圖釘固定，木頭桌面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細(xì)小孔洞。

午夜過后另一個人來了，大衣落滿了雪，卷曲的灰白頭發(fā)像泡沫一樣從毛線帽蓋不住的地方溢出。三人陷入了更漫長的討論，沒有人問萊昂的意見，但也沒有人趕他走。萊昂將一把椅子拖到角落，坐在那里，不時睡著，又被偶發(fā)的激烈辯論驚醒，如此往復(fù)。

馬爾克斯太太把他搖醒的時候，半夜來的人已經(jīng)不見了。“烏鴉”在桌邊抽煙，審視著面前的一個小木盒。他至少有六英尺三英寸高，折疊在那張仿佛兒童手工課作品的椅子里，本身就像某種諷刺漫畫。煙霧聚集在他的貝雷帽周圍，就像思緒燒盡后的慘淡殘留物。地圖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硬邦邦的烤面包片和裝在搪瓷杯里的咖啡，看起來像工業(yè)廢水，嘗起來也像。

他們需要萊昂去做幾件事，木工商店的女主人告訴他，說得很慢，仿佛萊昂是個遲鈍的學(xué)生，或者一只達(dá)爾馬提亞犬，到這個那個地方，見這個那個人，給他們送去這樣或那樣的一個文件夾，一個手提包，乃至一顆檸檬糖，是的，一小顆鮮艷的黃色糖果，別問問題，發(fā)報員。不，當(dāng)然不要開那輛雪鐵龍，用單車。

雪后的空氣冰冷刺骨，萊昂把單車推到積雪的人行道上，揉搓著雙手。踏板和鏈條保養(yǎng)得很好，踩起來沒有一點(diǎn)多余的聲響。無線電發(fā)報員穿過仍然深陷在陰影之中的街道，撥弄著車鈴，趕跑那些因為寒冷而蓬起羽毛、不怎么樂意挪動的鴿子。

——

安東等在閣樓里。

樓下是一家舊書店，閣樓里堆滿了被人遺忘的年刊和詩集，還有些可疑的俄語出版物，封面被蓋上了巨大的“待銷毀”印戳。一扇狹長的方形窗戶俯瞰著大街，書店對面是一家木工店，出于安東所不能理解的原因，柜臺上放著一罐糖果，即使被困在臟兮兮的玻璃罐里，仍然非常鮮亮，像一小罐火種。

書店主人是一對年老的夫婦，塞爾維亞人，兩只瑟瑟發(fā)抖的麻雀。安東把他們銬在臥室的暖氣片上，留了水和一點(diǎn)餅干，承諾“等一切結(jié)束之后會有人把他們放出去”，要是他們向警察提起“一個克格勃”的話，上述克格勃會回到這里來，擰斷他們細(xì)瘦的脖子。

書店一片死寂，安東猜想這是二手書店應(yīng)有的狀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