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在滿心忐忑里來到了阿統(tǒng)木指定的河道旁。這里臨近郊區(qū)邊緣，地處偏僻、荒無人煙，她環(huán)視一周也沒見到姜池的影子，等靠近河邊時，才終于在小小的拱橋之下看見一抹身影。

    這條河并不深，兩邊最淺的地方，水位剛好能沒過腳踝。姜池穿了件有些大的白襯衫，衣擺遮住小半尾巴，他背靠著拱橋橋墩坐在那里，因?yàn)榈痛怪X袋，看不清神情。

    尾巴仍然是鮮血淋漓的模樣，伸進(jìn)河水中時，暈開一片淺淺的紅。

    江月年平復(fù)好心情上前一步，壓低聲音：“姜池？”

    按照正常的邏輯來看，她是不應(yīng)該知道姜池會出現(xiàn)在這個地方，于是頓了頓，又佯裝出困惑與驚訝的模樣接著問：“你怎么會在這里？”

    聽見她的聲音，姜池在短暫的遲疑后抬起腦袋。

    細(xì)碎額發(fā)遮掩住少年陰鷙的眉眼，黯淡瞳孔中暗潮洶涌，藏匿著令人膽寒的侵略與殺機(jī)。拱橋?yàn)樗趽踝∪筷柟?，陰影像一塊漆黑的布，霸道地將他全部籠罩。

    當(dāng)姜池一言不發(fā)坐在那里，仿佛一個吞噬光亮的黑洞，幽深得叫人害怕。他靜靜審視了不遠(yuǎn)處的人類女孩許久，眼底的警惕更深：“你來做什么？”

    “我來河邊散步啊?！?/br>
    他的敵意顯而易見，江月年卻并未露出膽怯或猶豫的情緒，反而又上前一步，離他更近一些：“你從那間房子里逃出來啦？”

    姜池不想浪費(fèi)時間對她詳細(xì)解釋這其中的曲曲折折，只冷著臉，從嗓子里發(fā)出一聲低低的“嗯”。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辦？”

    江月年是由衷為他感到高興，因此毫不掩飾地彎起眼睛笑了笑。她每句話都在心里經(jīng)過了細(xì)細(xì)斟酌，開口時輕輕踏入小河，蹲在鮫人少年跟前：“有可以去的地方嗎？”

    姜池面無表情地別開視線，沒有做出回應(yīng)。

    這樣的反應(yīng)，答案基本就是“不知道以后該怎么辦，也沒有能去的地方”了。

    “那個，”她停頓一秒，用小心翼翼的口吻輕聲說，“我家還有空余的房間，如果不介意的話——”

    她話沒說完，就見到姜池冷冷抬眸，從嘴角扯出一個不帶感□□彩的笑。

    “如果不介意的話，你可以大發(fā)慈悲讓我我住在你家？”

    他徑直打斷江月年的話，尾鰭在水中微微一動，掀起細(xì)弱的水聲，與之相比起來，姜池本人的語調(diào)要生硬許多：“為了感謝你，我是不是應(yīng)該感恩戴德地道謝，然后把眼淚當(dāng)作謝禮？”

    江月年愣了愣。

    隨即很快反應(yīng)過來，姜池會錯了她的意思。

    他從小生活在父親與其他人的剝削里，理所當(dāng)然地認(rèn)為，其他人之所以會對自己好，只是貪圖鮫人能為他們帶來的財富。

    因而此時此刻聽見江月年的提議，便也覺得她的目的僅僅是得到鮫珠與鱗片。

    他自始至終都不信任人類，她早就有了思想準(zhǔn)備。

    “不是的。我不要什么報答，只是想幫你——”

    她的話還是沒說完。

    姜池打斷別人說話的習(xí)慣真是很糟糕。

    尾巴在水中掀起雪白的浪，姜池神情陰戾地欺身而上，把江月年抵在橋柱上。

    而他的右手，恰好扼在她脖子中央。

    “幫我？”

    他雖然在笑，眼睛里卻冷漠得不含絲毫溫度。湛藍(lán)色瞳孔在陰影下變得深邃且黯淡，讓人想起深海之中殺氣洶涌的漩渦，能把一切都吞噬其中。姜池的聲音有些沙?。骸昂伪卣f得那么冠冕堂皇，幫我還是幫你自己，你心里不是很清楚么？”

    他的手冷得過分，像一塊涼颼颼的鐵，雖然力道并不大，卻還是讓江月年后背發(fā)涼，微微戰(zhàn)栗。

    姜池身上帶了股淡淡的河水氣息和血腥氣，如今低著頭凝視她的眼睛，如同一只伺機(jī)而發(fā)、傷痕累累的野獸。

    江月年聽見他繼續(xù)說：“之前不動你，只是因?yàn)槟切┤说逆i鏈?，F(xiàn)在我只需要動動手指就能殺了你，即便這樣，你也想要……幫我嗎？”

    最后那三個字被他念得低沉又緩慢，用淡漠的語氣說出來，平添許多嘲弄的意味。

    姜池停頓片刻，把手從她脖子上松開，懶洋洋地挑眉：“我不可能給你任何東西，沒必要在這里浪費(fèi)時間。你走吧?！?/br>
    近在咫尺的女孩微微愣住。

    姜池本以為她會害怕得哭出來，或是頭也不回地落荒而逃，可江月年并沒有。

    她居然很認(rèn)真地直視著他的眼睛，輕輕扯住他襯衫的一角：“不是這樣的?！?/br>
    江月年的目光很清澈。

    清澈得讓他覺得，自己才是無理取鬧又心存不軌的那一方。

    “那些人一定對你說了許多過分的話，你要明白，事實(shí)完全不是那樣?！?/br>
    她按住姜池的衣角不讓他離開，語氣是從未有過的篤定與認(rèn)真：“那些所謂的‘鮫人都是怪物’、‘只能當(dāng)他們的搖錢樹’、還有‘接近你只是為了鮫珠’——你不應(yīng)該信以為真。”

    那他應(yīng)該相信什么。

    相信人間有真情，所有人都會無私地幫他逃離困境嗎？

    “我想告訴你的是，雖然世界上的確存在利用、欺瞞和憎惡這樣的情緒，但除了它們，其實(shí)還有著許許多多不同的羈絆，建立在彼此平等的基礎(chǔ)上。”

    把自己的心情原原本本告訴他，難免會覺得有些害羞。江月年握在衣角上的手指緊了緊，指節(jié)隱隱泛起白色：“我一直覺得鮫人種族神秘又遙不可及，直到遇上你。我那時想，這個鮫人跟我身邊的男孩子們一模一樣啊，有點(diǎn)愛鬧別扭，偶爾會很乖地聽話，就是有點(diǎn)兇——明明和人類并沒有什么不同?！?/br>
    甚至于，姜池要比她認(rèn)識的許多男孩子都更加堅強(qiáng)，在那樣艱難的環(huán)境下咬著牙生活，做到了普通人難以想象的事情。

    他才十五六歲，比江月年的年紀(jì)更小。每次看見姜池傷痕累累的模樣，她都會忍不住想，要是能幫幫他該有多好。

    作為一個朋友，或是jiejie，而不是按部就班執(zhí)行任務(wù)的對象。

    “就算你沒有鱗片，流下的眼淚也不會變成鮫珠，我還是會選擇帶你回家——因?yàn)槌缩o珠和鱗片的主人，你還有更加重要的身份?！?/br>
    姜池怔怔與她四目相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