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身上，良久，他伸手撫過對方的眼瞼，替他合上了眼。

    “人活著的時候不見盡忠盡孝，等死了才開始惺惺作態(tài)，”夙天縱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之中顯得更外冰冷，“我當(dāng)只有普通人如此，未曾想一代魔尊竟也不能免俗?！?/br>
    君微駭然——

    竟連閻煌的這一重身份也知道嗎？

    閻煌背對著夙天縱和君微，身板挺直，聲線平板，“我如何對他是我的家務(wù)事，還輪不到你過問?！?/br>
    “你的家務(wù)事涉及到了我的天下，”夙天縱冷笑，“我自是要過問的?！?/br>
    “天下是你的還是旁人的，”閻煌轉(zhuǎn)過身來，狐貍眼半瞇，燭火的光照不進(jìn)他的眼底，因而顯得分外陰森，“與我何干？”

    對夙天縱來說，百年籌謀就為了取回屬于他的天下。

    他視之如命，為之瘋魔。

    可是在閻煌口中，這些卻成了無關(guān)痛癢的小事。

    夙天縱維持著冷笑，眸光向側(cè)一瞥，“天下歸屬于你無關(guān)，那什么與你有關(guān)？”語聲畢，他不過是勾了勾手指，一旁的君微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所束縛，硬生生拉到了他的面前。

    “先——”君微脫口而出，然后突然想到自己已經(jīng)不能再管他叫先生了，卻又不知該如何稱呼他，一時語結(jié)，只能拼命地掙著，想從他身邊逃開。

    然而夙天縱甚至不需要真正動手，就能讓她動彈不得。

    君微又惱又恨，目光不由投向大狐貍，卻不料他并未看自己，而是眸光幽暗地凝著夙天縱。

    “她呢？”夙天縱抬起手，食指微曲，與君微的眉心只隔了一丁點距離，“她的生死，與你有關(guān)嗎？”

    寒意，從眉心直達(dá)心底。

    這一刻，君微幾乎毫不懷疑，夙天縱的話并不是威脅——同樣的事情，百年之前他就已經(jīng)對她坐做過一次了，一回生二回熟，再來一次又有何難。

    只是……她咬住下唇，已紅的眼看向一言不發(fā)的閻煌。

    眼波流轉(zhuǎn)，萬千言語盡數(shù)藏在眼底，可她一句話也沒有說出口，沒有求大狐貍救自己，也沒有求夙天縱放過她。

    她就這么靜靜地，被迫在夙天縱面前站得筆直，目光卻盯著閻煌。

    “我連天下都不在乎，”閻煌勾起嘴角，狐貍眼里劃過輕蔑，“你覺得我會在乎一個不過百年道行的小妖怪？”

    胸口的一顆大石，落了下來。

    大狐貍終究沒有上當(dāng)。

    若叫先生，不，若叫夙天縱知曉他倆已然相互鐘情，免不了拿她當(dāng)做要挾，處處叫閻煌掣肘。

    不如劃清界限，一個起不到威脅作用的小妖怪，是生是死也就不值一提了。

    若非必要，夙天縱也沒理由一定殺她。

    反倒兩全。

    盡管心里清楚這是當(dāng)下最好的選擇，君微心里還是被什么捶了一下似的，鈍痛。

    眼前這一幕，大抵就是戲文里寫的眾叛親離了吧？曾與她糾葛最深的人，都在這里，死的死，傷的傷，劍拔弩張。

    虧得她還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個兩袖清風(fēng)的妖怪，就算死了，也就一簇青煙，無人記掛。

    沒想到啊，沒想到，原來她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思及此，君微不由苦笑。

    這神色落在夙天縱眼中，他瞇起眼，手指一勾。

    君微的額頭閃過一點光，然后很快便滅卻了。

    她自己毫無知覺，夙天縱卻猝然變了臉色，“誰把我的封印給解了？”

    “……什么封?。俊本⒁荒樏Ｈ?。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封印，自然更不知道是誰給解了。只是夙天縱眼里的震驚做不得假，既他能以幻術(shù)讓自己誤以為手臂是被藤妖所食，那么會在她身上下別的禁制也就不足為奇了。

    會是……什么呢？

    瑯山百年，她自長成凡間十二三歲小姑娘的模樣之后便不再變化了。

    而且，她，一直沒有長頭發(fā)。

    直到遇見大狐貍，進(jìn)了長慶城，在醉風(fēng)樓里才被風(fēng)煙波發(fā)現(xiàn)，頭發(fā)冒出了茬……

    君微是單純，但并不愚鈍，前后一聯(lián)系，頓時反應(yīng)過來，“是你令我一直都是小孩子的模樣，甚至一直都沒有長出頭發(fā)，是你給我下的封印?！?/br>
    “是我?！辟硖炜v手指向前，指尖終于落在君微的眉心，微微抬起下巴，“就在這里，我埋下的封印，本想著，等我收復(fù)天下，娶你為妻之日再解開封印，也可免得你受各種情|愛之苦……一番苦心，微微你可能體會？”

    什么免她受苦？分明是怕她愛上旁人！

    難怪從前她看那些書里寫的男|歡女|愛總覺得無稽可笑，難怪她最初遇見大狐貍的時候，并未覺得他好看到讓自己呼吸心跳都會失常……

    原來，原來！

    君微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一直忍著的淚也終于順著面頰滾了下來。

    “若我從未離開瑯山，等你屠盡天下，坐上皇位，解開封印之時……我定會覺得先生是全天下最疼我之人，能得先生垂愛，是我這百年修來的福氣，珍惜得不得了，恨不得拿一輩子為報。”她越說，越覺得自己是天底下頭一號的傻瓜，“夙先生，我一向覺得你是最聰明的人，如今想想，這可能是我一輩子最正確的認(rèn)知了。”

    夙天縱的視線，從掛在她下頜的那滴淚上掃過。

    “可惜，沒有如果?！彼f著，看向閻煌，嘴角緩緩勾起一?；《龋澳阒?，蘇印這個狗賊為何會落得今日這般下場嗎？”

    閻煌眼神幽黑，看不見怒，也看不出其他。

    若是此刻勤政殿內(nèi)有西荒的群魔在，任何一個曾經(jīng)見識過魔尊閻煌殺紅了眼的模樣的魔在，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從這里逃走，逃得越遠(yuǎn)越好。

    魔尊從未失態(tài)，不會癲狂，也不會咆哮。

    只是，當(dāng)他一向用來掩飾的促狹都懶得維持的時候，這死一般的沉寂眼神之后的，將是無人能擋的……殺|戮。

    “那是因為，他不懂得斬草要除根?！辟硖炜v緩緩說，“他明知當(dāng)年東宮里的焦尸不是我，卻沒有掘地三尺把我給找出來，你看看，如今他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了，不是么？”

    蘇將軍不是愚蠢！是愧疚。

    君微心中清楚，當(dāng)年的蘇印或許本來只想把心愛的女人從皇城的禁錮之中解救出來，卻不曾想，再見面已然天人永隔。蘇將軍并非濫殺之人，在先帝駕崩，太子逃亡之后，他以一己之力撐起了整個國家，百年時間勤政愛民，用半生時光為自己贖罪……

    這樣的蘇印，怎么可能再去追殺前朝太子？

    蘇將軍和先生，壓根不是同一類人。

    夙天縱的視線從閻煌的臉上，挪向君微，最終嘲諷地一笑，“所以，我不會重蹈覆轍。我要你、要這王城里的叛徒走狗，全部……陪葬?！?/br>
    說完最后兩個字，他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