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一定，多半是在怨念或眷念最深重的地方重新凝神修煉，”閻羅頓了頓，試探地問，“本王問你，非要救她，可是因?yàn)榘倌昵澳鞘?？?/br>
    閻煌心中正在想著小妖怪最眷念、怨念的地方會是哪里，聽他問話，心不在焉地反問道：“百年前什么事？”

    “她來向我討要你陽間生母的亡魂啊?！遍惲_抹了把下巴，“……看這樣子，這事兒你不知道啊？那慕容鯤曾害得她百年苦難，心有愧疚如今想要償還也就罷了，你既然不知道這事兒，又為何非要救小姑娘？”

    “什么事你說清楚。”

    閻羅一撫衣袖，空蕩蕩的大殿里立時(shí)團(tuán)起一團(tuán)霧氣。

    霧氣中隱隱綽綽地浮出一個(gè)身影來，青白小襖，白色小褲露出腳踝，頭上裹著白紗，走起路來一蹦一跳，從遠(yuǎn)處跑來，近了，終于看見記憶深處的那雙明亮的大眼睛。

    是君微。

    近百年前的君微。

    曾在瑯山腳下，與剛剛喪母的閻煌有過一面之緣的小妖怪。

    彼時(shí)，她還是孩童模樣，不辨男女，所以被閻煌當(dāng)成了小男孩。

    她跑上閻羅殿來，毫不客氣地向閻羅君要人。

    霧氣中的閻羅君沒把她當(dāng)回事，只問她：“你靈力微薄，又無人領(lǐng)路，是怎么闖來我地府的？”

    君微左右看看，一聳肩，“想來就來了呀，有船有槳，這有何難？”

    忘川之水，蝕骨焚心，豈是說渡就能渡的？閻羅君自然不信，可小妖怪天真無邪，就算諦聽去探查也未看出個(gè)究竟來，她心如明鏡，并未藏私。

    “罷了，你來這里要作甚？”

    “想向閻君討個(gè)人?！?/br>
    “誰？”

    “一個(gè)朋友的娘親?！?/br>
    聽了君微的敘述，閻羅讓判官一查，才知道是個(gè)鸞妖，命中帶煞，注定身死，自然不可能交還給她，“她與你非親非故，你尋她作甚？”

    “我朋友只得娘親一個(gè)親人，娘親走了，天地之大就再無人喚他閻郞了，好生可憐?！本⑸裆珕渭冎型钢粨郊俚膽z憫，“我就想著，來與閻君商量一二，或可以換他娘親回去。”

    閻羅見慣了各色人等，卻極少見到如此澄澈的小妖怪，于是問：“你要拿什么與本王交換？”

    “修為啊，我所有的修為都可以給你。”

    “你這點(diǎn)修為……”閻羅沉吟，“你就不怕，給了本王之后，連人形都保不住了？”

    “修為、修為、就是修來的嘛?！本⑿ξ卣f，“若真保不住人形了，還請閻羅君把我送回瑯山去，我再慢慢修煉便是。可我那朋友只得一條命，一個(gè)娘親，沒法重來的?！?/br>
    若是平日，閻羅是肯定不會答應(yīng)這種買賣。

    可對著這雙眼睛，他竟應(yīng)了，“那鸞妖這一世已定，還陽是不可能了。但本王可以答應(yīng)你，許她來生一世富貴，無病無災(zāi)，平安喜樂，還可以其他身份與你那朋友相逢?！?/br>
    君微大概也看出閻羅已是讓步，沒再強(qiáng)求，爽快地伸出手腕來，“喏，修為你拿去。”

    閻羅最終也沒下得去手取走她全部修為，只象征性性地取了十年。

    “說好了的哦，要讓我朋友的娘親平安喜樂，在和他相會?！?/br>
    “去吧，去吧?！?/br>
    青白色的小身影又蹦蹦跳跳地消失在了煙霧之中。

    案幾之后的閻羅一揮衣袖，霧氣便散了，他看向若有所思的閻煌，“本王以為，你是承了她這段恩情，如今才要舍命相救的。”

    閻煌似乎輕輕地笑了一下。

    眼底的戾氣，在這一剎消失無蹤。

    難怪——

    難怪，小妖怪自那日瑯山相逢之后，就被夙天縱洗去記憶，甚至編纂出藤妖食人的謊言來蒙騙她，駭?shù)盟氩讲桓译x山。

    作者有話要說：　　微微是真好

    我要是大狐貍，我也要她

    ☆、重逢

    眼見閻煌轉(zhuǎn)身就要走，閻羅忙問：“去哪？”

    頭也沒回。“找她?！?/br>
    “天地之大, 你上哪找去？”閻羅嘆了口氣, 終于從案幾后站起身, 兩手理了理鬢發(fā)，維持著身為王者應(yīng)有的儀態(tài)，緩緩從臺子上走下來。

    隨著他的走近，幻象一點(diǎn)點(diǎn)退去。

    適才高高在上、威嚴(yán)萬端的閻君rou眼可見地越來越小，等完全走到閻煌面前的時(shí)候, 已不過巴掌大小——即便如此，他說話的口吻并無半點(diǎn)改變。

    這天下，力量從來未必都掌握在看起來威猛的人手上。

    有時(shí)候，看似柔弱、嬌小的人, 往往有著超乎想象的能量。

    “看在相識已久的份上, 聽本王一句勸, ”閻羅緩抬頭，徐徐說, “若真為她好, 便不要去尋她。既非六道之中，如此命格自有天數(shù)，她定能修成正果, 重歸天地?！?/br>
    閻煌沉默片刻，“我必須去找她，這是我曾許諾她的?！?/br>
    閻羅嘆息。

    “告辭。”

    人已離開了閻羅殿，消失在黑霧之外, 閻羅卻看著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動。

    沉默許久的判官這才開口，“閻君，為何不干脆告知他真相？”

    “你們可曾聽聞，”閻羅背著雙手，低聲說，“陽間的人若是得了不治之癥，親眷大多會叮囑大夫保密，不讓病人知曉，只騙他不過傷風(fēng)著涼……怕的就是病沒被把人磨死，恐懼倒把人拖垮了。”

    判官雙手一拱，俯下|身，“閻君大善?！?/br>
    閻羅一拂袖，闊步走回案后，幻象一點(diǎn)點(diǎn)回到他身上，看起來又是那個(gè)高大威儀的閻君了。

    他翻開卷宗，幽幽一聲嘆息，“本王哪里是心善，不過是這地府已事多如麻，不想再生枝節(jié)罷了?！?/br>
    人間從來公平，得到的總以失去的作為代價(jià)。

    閻煌能以棄子之身登臨九五之尊，失去的是心愛的女子。

    而之所以身為半妖，還能橫掃西荒，令眾魔臣服，付出的……思及此，閻羅又把剛整理好的鬢發(fā)揉亂了。

    罷了，罷了，人各有命，該來的總會來，只求在那之前，他已經(jīng)把面前這團(tuán)亂麻整理清楚。

    殿上，白色火光搖曳，長明不滅，像人世間到死也斷不清的情緣。

    ******

    最怨念，或是最眷念的地方。

    閻煌記著閻君的這句話，去尋小妖怪的第一處自然是瑯山。

    身為仙山，數(shù)百年來一直都有仙障庇護(hù)，包括他在內(nèi)的普通人自然都沒有進(jìn)去過，如今仙障已破，人們雖然還是礙于對仙人的敬畏不敢靠近，可動物們早已由著天性，向瑯山涌去。

    面前的瑯山，一派生機(jī)盎然。

    草長鶯飛，流水潺潺。

    小妖怪便是在這地方長大成人的，閻煌甚至不舍得走得太快了，而是逐階而上，仿佛能透過光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