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了, 王文靜睡不著。

    她在睜著眼睛，看著夜空中的星辰出神。

    天亮?xí)r天邊有異響，王文靜起身去看, 一開始只以為是積云, 后來近些才發(fā)現(xiàn)是靈器或靈獸載著方士。他們近一些，便從空中急墜而下，見到陶姜出來，起先竟然沒能認得出這黑發(fā)褐瞳尋常人模樣的，竟然是大公子。

    陶姜開口問“城中如何？”

    他們才遲疑拱手問“聽聞此地異動, 弟子等連身趕來, 應(yīng)覺大公子在此處可您……”外貌已經(jīng)大變了。實在不敢親易相信。

    陶姜拿出個赤紅色的牌子, 那些人一驚，這才連忙跪伏。

    陶姜抬手讓他們起來, 只說“有人開啟了滅生大陣?！眴枴肮饷鞴S的人來了沒有？”有個方士從人群中擠出來“有大批方士死在其中了。”

    方士們個個驚疑，分成兩路，十人往城中去，其它人留下準(zhǔn)備護送陶姜回島。

    見他們掏出紙做的車馬, 吹氣而落地成活物, 抓著王文靜衣角的孩子，驚得瞪大眼睛。

    陶姜上了車, 換好了衣裳，將臟的丟出來，便立刻有方士奉走。

    車下方士看著王文靜與徐安還有小孩三個, 有些遲疑。王文靜身上有契約，是弟子沒錯, 可徐安這樣的和不相干的小孩卻不知道要怎么處置，只往車中問。

    陶姜令人把小孩帶到南氏去“南氏自有安排?！闭f到徐安正要開口, 王文靜突然掀開車簾看著他。

    他玄衣黑發(fā)襯得眉眼冷厲，一時與王文靜相對，口中不知怎么的，頓了頓，最后只說“帶他回島，做個雜役吧?！遍]眸假寐，再不說話。

    方士見王文靜要與他共乘，想阻止她，卻不敢驚擾陶姜，只打眼色叫她識相些快點下來。王文靜理也不理，一屁股坐到陶姜身邊，和陶姜一樣閉著眼睛假寐起來。

    方士也沒辦法，見陶姜只是抬了抬眉毛，卻并沒有開口說什么，也只好算了。

    只回去的路上私下暗暗議論，這個親傳弟子真?zhèn)€是白目之極。那是尊上坐駕，她可好，坐就算了，還坐在尊上身邊。還講不講尊卑！尊上坐著，她就該站著。時間早百來年，她站都不能站，是要跪坐在腳邊的。

    聲音還都不小，想來是故意的。

    王文靜在車?yán)锫犚?，掀開簾子就罵“師父都沒說什么，要你們多事？”

    方士們對她不滿，又無話可應(yīng)。

    她掃了這些人一眼，只說“還拿些吃的來。這兩夜我又累又餓。”見沒有動彈，指著講話最大聲那個“你去！”傲慢極了。

    那方士敬畏陶姜，她畢竟是親傳弟子，生生忍了。還真拿了吃喝來。因有陶姜在車?yán)?，還不敢怠慢，拿來的都是上好的東西。

    王文靜抱著盤子，坐在陶姜身邊面無表情地吃，嘴里掉下來的餅渣，被風(fēng)一吹，飛了陶姜一身。

    陶姜睜開眼睛，看著她。

    她反問“我這么無禮，到時候出了事，你只說是我自行為之，豈不是大妙嗎？免得我殺了人，你也要受連累?？稍趺慈幠菍氉俊?/br>
    陶姜也不惱，只把她噴到自己臉上的渣沫拿錦帕慢條斯理地擦了，說“我只想夸你做得好而已?！彪S后只閉眼不提。

    不過車?yán)锏娘L(fēng)卻突然改了方向，餅?zāi)俅挡坏剿砩蟻怼?/br>
    王文靜便也不再噴渣，只大聲吧唧嘴。

    眼看著陶姜胸膛起伏越來越大，最后實在忍無可忍，猛地睜開眼睛。王文靜面無表情與他對視，抱著食盒，嘴里一下也不停。

    有些行為，極端幼稚，卻十分有效。

    “你就不怕我殺了你嗎？”陶姜冷聲問“現(xiàn)在我身體大好，可能根本不需要你去殺那個人?！?/br>
    “沒有我，你殺不了他。”王文靜表情比他還更平靜“要不然你心思這么縝密的人，根本不會輕易就把那劍給我?！憋@然他早就知道，現(xiàn)執(zhí)事會有哪些舉動，也知道自己身體會很快巨大好轉(zhuǎn)。但他還是沒有遲疑就把劍給了‘周一寶’，那么就只有一個可能……別人殺不了元祖。

    周家一代代護衛(wèi)周一寶，不只是因為她得負責(zé)記住所有的事，還因為她就是那件‘武器’。

    “你現(xiàn)在殺我，也拿不回劍了。”王文靜冷聲說“劍已經(jīng)與我合成一體。”

    陶姜看著她，竟然并不意外，只說“是的，它已經(jīng)成了魂侍，我見過它了。但只要你死了，它便又能結(jié)成劍身?！?/br>
    王文靜心里一驚。原來劍本來就是會與周一寶結(jié)成一體的嗎？難道，人影就是那把劍？還是說周一寶的意識之中，有什么東西能用這個劍激化出來？所謂的劍只是一把鑰匙、一個載體。

    但陶姜對于只有她能殺元祖這件事，并沒有反駁。只是看著她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輕輕笑了一聲，又重新閉上眼睛再不理會。

    王文靜吧唧了好一會兒，實在有些累，嘴皮子發(fā)麻，頻率越來越慢，最后懷疑他是不是把聽覺關(guān)閉了，一時感到無趣只得算了。心中那些莫明郁忿到因此而平緩了很多。只坐著想劍的事。

    可能人就是這樣，不論多大的事，只要能找到小小的發(fā)泄，便能得到些許的安撫。

    但很快，窗外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維，她開窗，便看到漫天的鶴群，它們圍繞在車邊飛翔，時不時發(fā)出優(yōu)揚的鳴叫“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這是她第一次真的看到鶴，聽到鶴。從沒有見過鶴聽上去有些沒有道理，可很多人其實都沒有見過。但不是沒有機會。只是………剛好就是沒有去看過。

    現(xiàn)在她一伸手，幾乎就能摸到。

    陶姜睜開眼睛，看著她流露出驚喜的側(cè)顏。風(fēng)吹亂她亂糟糟的頭發(fā)，身上臟兮兮，可她一點也不在乎。一雙眼睛那么明亮，身上帶著蓬勃的生氣。

    他突然想起阿九也是很喜歡鶴的。她到鶴島來時，也非常地開心。那次大戰(zhàn)，死了很多的仙鶴。她死時，一定很難過。天下再沒有像她心思那么純正善良的人，可這樣的人，也要被夾裹著走了這樣一條路。

    這天下人，根本也不配她為之去死。

    他們只配像棋子、像成就別人的道具這樣活著。

    此時向下遙望，鶴島已經(jīng)在遠方的碧波之中顯現(xiàn)出來。

    “你回去吧?！碧战蝗徽f。

    王文靜沒有回頭，她望著那座島，回道：“我有要完成的事。”

    陶姜沒有理會她，只望著窗外的鶴群“就算他死了，也沒有用?！边@是頭一次陶姜這么坦誠地和她說話?！皺?quán)力的爭奪永遠不會停止，就算真的可以離開這里，你也只會被享受特權(quán)太久的人們合力誅滅，像每個周一寶一樣?！?/br>
    “你也這些力量之中?！?/br>
    “是的，我也在其中。”陶姜的目光稱得上溫柔。

    “如果是阿九……”

    “我也會這么回答她?！碧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