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上停留了很久，這些人訓(xùn)練有素，看著走路的姿勢是有練過的，這家醫(yī)院看來規(guī)格還不錯。門關(guān)上，才不動聲色收回目光看向周莉。

    周莉長得很普通，臉頰有點內(nèi)凹，看著氣色不好。很沉默，進(jìn)來也不看他，默默坐著。

    管涌說：“你錄的口供，后來法庭上的證詞我都看了，有些事情想問問你?！?/br>
    周莉沒有說話。好像是出神了。只盯著自己面前的桌子。

    管涌問：“你能不能再講講事情發(fā)生的經(jīng)過。”

    周莉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殺了我老公和孩子們?！本蜎]有別的話。

    管涌從口袋里拿出那張紙，展平，說：“我的意思，你能不能說說從23號到30號之間發(fā)生的事?！?/br>
    周莉猛地抬眸看向他。

    管涌補充：“也就是案發(fā)前七天?！?/br>
    周莉呼吸變得有些急促，下意識地咽了口水，但隨后立刻又垂下眼瞼，只說“我有病。醫(yī)生說我精神有問題。23號我發(fā)病了?！?/br>
    管涌看向她“沒關(guān)系。你只要如實地講當(dāng)時發(fā)生了什么就行了。我不是醫(yī)生，不是來對你進(jìn)行診斷的，你現(xiàn)在跟我講的話，也不會被任何人拿來佐證你病情變化。出去我也不會告訴任何人。”

    說完管涌又補充了一句：“我以自己的人格擔(dān)保。”

    周莉表情有些松動，但卻說：“我不怕這些。我的病有沒有嚴(yán)重，我無所謂?！彼撕镁枚紱]有動。過了一會兒還是開口“23號我上晚班。晚上四點多下班，當(dāng)時店里就我一個人。二點多的時候，我有點頭暈，一開始沒當(dāng)一回事，四點多，交班從店子里走出去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糟了?！?/br>
    她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才繼續(xù)說，表情漸漸不再像之前那么平靜，但顯然這些事她記得很清楚，并不需要特別去回憶。表達(dá)起來非常流暢，細(xì)節(jié)飽滿，她停下來只是想平復(fù)一下心情“我從店里走出去，發(fā)現(xiàn)自己眼睛出問題了，有重影。一開始我以為是自己太累了，頭昏導(dǎo)致的。就扶著欄桿休息了一會兒?！?/br>
    怕管涌不知道，還特別解釋：“從店里出去有個坡，邊上裝了不銹鋼的欄桿。天氣有點冷，摸上去特別冰。我伸手摸著，真的特別冷，當(dāng)天本來夜風(fēng)寒露也重。我扶著站了一會兒，覺得骨頭里都是寒氣，腦子也格外地清醒，不再那么疲憊。但我抬頭看，并沒有改善?！?/br>
    說著問管涌：“你知道底片嗎？”

    管涌問：“相機(jī)里用的那種膠片？”

    周莉點頭：“我看過去，整個世界非常不真實。就好像和別的東西疊在一起了。就像兩張底片。它們疊在一起了，你一張都看不清楚。我有點蒙，在門口站了好久，大概二十多分鐘。同事發(fā)現(xiàn)我沒走，還出來問我怎么了。我跟她說，我眼睛好像出問題了，看不清楚。她就給我打了車，叫我去醫(yī)院。可我當(dāng)時覺得自己就是累成這樣的，所以沒去。叫司機(jī)送我回家了。下車之后我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從小區(qū)門口回到家。因為眼睛看不清楚。有時候有路看得到小區(qū)，有時候全是樹，長得太密了，沒辦法走?！?/br>
    說到這段經(jīng)歷，她渾身都在顫抖。畢竟沒過去多久的事。但她沒有停下來，也許她真的太需要把這些話全說出來了“我眼前的東西太亂了，有時候我根本無法分辨自己在哪里。好不容易回家，但一進(jìn)門，我就看到了它們。它們在吃早餐?！?/br>
    “你的丈夫和孩子們？”管涌問。

    周莉沒有回答。

    管涌試探著又問：“你看到了什么東西？”

    周莉似乎很難去面對，她手不停地?fù)钢姥兀抢锏袅艘粔K漆。“我說不清是什么。不像是人?！本o緊抿著嘴。

    管涌沒有逼迫她，而是問“后來呢？”

    周莉躍過了這件事，說：“我當(dāng)時第一個反應(yīng)，是跟老公說，我說我身體不太舒服，眼睛看什么都有重影。他問我是不是太累了，我覺得也是，他很緊張，要送我去醫(yī)院。我沒去。我覺得睡一覺就會好了，如果還沒有改善到時候再去醫(yī)院也不遲?！?/br>
    “醒來有改善嗎？”

    周莉搖頭“老公幫我請了假。要我在家休息。但是我實在受不了，我看到他的時候，看到的是兩個模樣疊在一起。我很害怕。但是我沒說，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半夜從店里出來，在店門口的時候撞邪了。就想，回娘家，我娘家附近有個很出名的馬腳。跳大神那種。但走出門，一切都不再是原來的樣子?！?/br>
    她的呼吸急促起來，也不再摳桌沿了，雙手交握在一起，用力地互握著“天空太陽還在，但一閃一閃的。一會兒明亮，一會兒暗。因為這樣看一切東西，都是一閃一閃的。我走到街口，撞到了一個人，那個人穿得很奇怪，滿身是血，頭都沒了半片，另外一個人拿刀追著他跑過來了，他抓住我，叫我救他。他手上身上全是血，死死拽著我。我很害怕。也怕追上來那個人會連我一起殺。也不知道為什么有人敢當(dāng)街行兇。當(dāng)時我周圍有很多人在等公車，可他們竟然都對這件事視若無睹。我向他們求救，他們也不理我?！?/br>
    說到這里她不由自主地向前欠了欠身子，離管涌近一些，語氣非常急促：“他們像是夢魘了似的，明明我就在那里，向他們求救。可他們就當(dāng)我不存在。也當(dāng)那個快死的人不存在。他們一個個，眼睛睜著，可什么也看不見。仿佛在夢游。當(dāng)時那個兇手，會連我一起殺掉的。我就跑?！?/br>
    她說起這件事，非常激動“然后我跑了很遠(yuǎn)，但低頭看看自己，身上一點血跡也沒有。什么也沒有，干干凈凈。回頭看，路邊上沒有要死的人。我站在路上，身后的老太太怪我擋了她的路。街上的人又能看見我了?！?/br>
    “后來你去找了跳大神的人看病？”管涌問。

    周莉搖頭“我去不了。我走不了那么遠(yuǎn)。出了這件事我就回家了。想打電話叫爸媽把人請上門來看。回家后我立刻就換了衣服，就在那個時候，我拿著衣服才想明白?！?/br>
    “想明白什么？”

    周莉說“一切?！?/br>
    “什么一切？”

    “一切都是假的。我生活在夢里?！?/br>
    “夢？”

    周莉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和衣袖，好像上面有什么。

    管涌這時候才注意到，她穿的并不是病服，這套衣服他之前也見過，周莉上庭的時候就穿的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