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的也一樣。格云瑟是，他自己也是。

“那你……后悔嗎？”

突然話語便不受控制地從口中說出。費恩幾乎被自己嚇了一跳，卻更在意地看著格云瑟的反應(yīng)。

她咬著唇，非常用力，倒是終于給慘白的嘴唇添了一分血色。只是那緊咬的嘴唇中，遲遲沒有回答。

費恩沒有繼續(xù)問下去，也來不及將話題轉(zhuǎn)移到別的地方，軍靴撞擊地板發(fā)出的沉重腳步聲，便從走廊一側(cè)傳到兩人的耳朵里。

格云瑟無論如何伸頭也看不到，費恩卻只需側(cè)過臉，便能看到那里走過來的兩名蓋世太保。

好像有一口沉重的鐘在他心里，在這個狹窄的空間中撞了一下，發(fā)出沉悶的回響，以此來告訴費恩，時間到了。

格云瑟不用再回答。她的答案，費恩也許已經(jīng)知道了。

“先生?！鳖I(lǐng)頭的那名蓋世太保問道，“您的問話結(jié)束了么？”

費恩能感覺到，格云瑟正盯著自己側(cè)臉的、熱切的目光。他能怎么做？他挽救不了這條生命，即便自己知道她是無辜的，至少在被定下的這個罪名中是無辜的。

突然一下子，他明白過來了，穆勒當(dāng)時那種無奈的心情。

他根本不敢回頭去看格云瑟，只能硬著頭皮對兩名蓋世太保道：“是的。謝謝?！?/br>
他們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掏出一串嘩啦嘩啦響動的鑰匙，挑出一把將門打開。一個人進(jìn)去架住格云瑟的胳膊將她帶出來，另一個守在門口。

她根本沒有掙扎，或者說，已經(jīng)沒有力氣支撐肢體上的掙扎。她的雙腿瑟瑟發(fā)抖，方才一直含在眼眶中的眼淚一下子奔涌而出。她轉(zhuǎn)過頭，哽咽著對費恩哀求道：“求求你……救我……”

同樣的話語，同樣有格云瑟這張臉，這場景重重?fù)粼谫M恩心上，時間像是漩渦將費恩狠狠拉扯到過去。

在他面前，格云瑟和梅內(nèi)海姆·亞尼克重疊。用那樣的眼神望著費恩，乞求他的幫助。

費恩強迫著自己，硬下心來看著格云瑟的眼睛，俯下身在她的耳邊輕輕道：

“你現(xiàn)在的樣子，和他一模一樣?！?/br>
他直起腰，沒有多說一句話，格云瑟好像還想說些什么，卻已經(jīng)被蓋世太保粗暴地拽走了。

費恩嘆了口氣，跟著走出去。

沒有很正式的場面。僅僅是角落中的一小片空地，砂石鋪得很不平坦，穿軟底鞋子會覺得硌腳那種。也沒有什么見證人，僅僅是幾個蓋世太保，幾把手\\槍。

格云瑟被推到空地中央。她的腿瑟瑟發(fā)抖，卻還是勉強支撐著自己站立著。感覺她的嗓子中還發(fā)著嗚咽一樣的聲音，卻已經(jīng)沒有眼淚從她的眼眶中流出來了，只剩下一雙無光的眼倉皇地睜大到極致。

“喀嚓?！焙脦装咽謀\槍同時上膛的聲音。

費恩知道那聲槍響會震得自己暫時失聰，卻和那次一樣，沒有捂住自己的耳朵。他也沒有回避，看著她倒下，鮮血淌入砂石的間隙之中。

“安息?！彼跐M腦子蜂鳴中，無聲息地，用嘴唇描摹著這個詞語，再一次完成這個簡陋的儀式。

第116章XXI.奧斯維辛郊外

暴雪席卷著大地，將廢墟掩埋，將死亡遮蔽。斷壁殘垣在白色交織的灰色天空下只剩下一個若隱若現(xiàn)的剪影。

即便一大隊人在積雪上行進(jìn)著，踩踏出的凌亂腳印很快就被覆蓋了。往后看已經(jīng)辨別不出他們來時的方向，只能夠往前看，看著這一隊望不到盡頭的人在風(fēng)雪中緩慢地行走著。

隊列中最多的是仍然身著條紋囚服的犯人，那些破布片一樣的東西根本抵御不了猖狂的寒風(fēng)，他們的皮膚已經(jīng)變得蒼白而又僵硬，排成的隊列像是一根長長的、殘破而又骯臟的布條。

點綴在旁邊的，是持槍的士兵，押送這由曾經(jīng)被關(guān)押在奧斯維辛集中營中的犯人構(gòu)成的隊列。

最后一個黨衛(wèi)軍士兵在凌晨鎖上了只剩一片殘骸的奧斯維辛的大門，離開了。他們連夜出發(fā)，向西走。與其說是遷移，不如說，這就是逃亡。

隊伍中間突然起了哄鬧的聲音。走在后面的士兵探出頭來想觀望前面的情況，卻什么也看不到。

隊伍停止了，喧嘩的聲音模模糊糊飄散在風(fēng)雪里。像是被傳染了一般，后面的隊伍也開始sao動起來，即便是士兵出聲喝止也只管得住一時，不一會兒又有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然后，槍響了。

來不及反應(yīng)過來，便看到一具身著制服的士兵尸體倒在路邊。他身體下面的血很快就被染成紅色。排在隊末的人看不清他的死狀究竟有多么扭曲恐怖，只能夠看見，他身上的槍已經(jīng)被奪走了。

奪槍的是一個體格健壯的犯人。他又威懾似的朝著天空開了一槍，然后帶領(lǐng)著十好幾名囚犯偏離隊伍行進(jìn)的方向，朝著路邊一片樹林中跑去。

不知他們是策劃已久，準(zhǔn)備趁著轉(zhuǎn)移戒備松懈的時候逃脫，還是實在忍受不了這樣長時間的酷寒和饑餓，迫不得已才被逼著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但士兵也很快就反應(yīng)了過來。難以控制的sao動之中，拉槍栓的聲音此起彼伏，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槍聲。逃走的人群中，落在最后的幾個人紛紛中彈倒地。有的人被槍聲嚇得腿軟，跌倒在地上，也被追趕上來的士兵用□□解決掉。

頓時這片純白的雪景變得骯臟，變得污濁。

但逃走的人中還有好幾人避過了子彈，頭也不回地朝樹林中沖去。那幾個趕上去的士兵正準(zhǔn)備追，卻被隊伍旁邊的士官喝止住了：

“不用再追了！回來整隊！”

他們只好轉(zhuǎn)身走回隊伍中。其實他們心中也明白，在食物匱乏、冰天雪地的當(dāng)下，為這么幾個人浪費過多體力太不值得了。況且，只是搶了武器，仍然不擁有食物的那幾個逃犯根本不可能在這荒郊野嶺中存活下來。

士兵們沒有費什么力氣。還留在隊伍中的犯人看著那幾具扭曲尸體，迅速安靜了下來。隊伍排列整齊之后，繼續(xù)前進(jìn)。

像是遠(yuǎn)古時期嚴(yán)寒降臨時，一次沒有目標(biāo)的遷徙。

剩下的那些犯人自然也有的經(jīng)受不住，不時有人轟然倒下。但隊伍根本不會為此而停下。所有的人繞過那具迅速冰冷的身體繼續(xù)前行，尸體上也很快被落下的雪鋪上一層白色的毛毯。

“啊——”

當(dāng)那具尸體快要被隊伍拋在后面時，走在隊末的士兵低頭看了一眼，正好和那具凍僵的尸體打了個照面。他突然歇斯底里地喊了一聲，跌跌撞撞地偏離隊伍朝側(cè)面跑開，跑到一顆枯樹下扶著樹干干嘔了起來。

然而事實上，他什么也沒有吐出來。他和這些犯人一樣，很久沒有吃東西了。

上一次吃面包都忘記是什么時候了，這個地方基本上已經(jīng)被拋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