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想要哪一雙？”

“我想要有著金色鞏膜和紅色虹膜的眼睛。”蝶尾魚說，“雖然魚缸里的恒星把我的身體變成了美麗的赤金色，可是我的眼睛依舊是冰下那臟兮兮的灰黑色，這樣的眼睛實(shí)在是襯不上我美麗的鱗片?！?/br>
“人類沒有這樣的眼睛?！本┐殡y道。

“我一點(diǎn)兒也不稀罕人類的眼睛。”蝶尾魚不屑。

“大家都想要人類的眼睛，為什么你不想？”

“我是魚缸里的魚，在我接觸到恒星的那一刻，就明白了自己的使命。”

京川停下腳步，把燈盞舉在眼前，饒有興趣地看著里面的魚：“你的使命？”

“是啊，我的使命?！濒~漫不經(jīng)心道。

“你的使命是什么？”京川問。

那魚倒是半點(diǎn)兒虧不吃，反問京川：“那你的使命是什么？”

“毀滅?！本┐ㄕf。這答案與他告訴青浦原的相同，可是此時(shí)此刻，他的話卻沒了可信度。

“死亡?！弊鳛榻粨Q，魚說。

一人一魚對話間，京川腳下的光暗了下去，直至徹底熄滅，京川才回過神來——

“指路的光沒有了?！彼f。

“因?yàn)槟阋呀?jīng)停住了腳步?！钡掺~說，“我的指路已經(jīng)毫無意義了?！?/br>
京川這才回想起臨行前青浦原的囑咐。他有三個(gè)叮囑，不要摘掉帽子，不要讓別的東西看到自己的眼睛，在魚停止游動前不要停下腳步，京川終于犯了個(gè)遍。

京川點(diǎn)點(diǎn)頭：“所以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往哪邊走？”

“我也不知道?！钡掺~甩甩尾巴，在燈盞里轉(zhuǎn)圈，“你放了我吧，讓我回到湖里?！?/br>
“我不。”京川說，“我要幫助你完成你的使命?！?/br>
于是京川摔碎了燈盞。原本趾高氣揚(yáng)的蝶尾魚此時(shí)可憐兮兮地躺在碎片里，它絕望地用尾巴拍打著冰面，垂死掙扎。京川捏起一顆碎冰片，劃開了蝶尾魚的腮，血水流了一地，暗紅色的腮在冷風(fēng)中漸漸僵硬。

京川周圍的一切終于全部埋沒在黑暗里，不論他怎樣眨眼睛，都無法透過這黑暗看到些什么。

第六章

京川身上一共攜帶著十一雙眼睛，他平日把這些眼睛養(yǎng)在脊椎節(jié)的縫隙里。

這十一雙眼睛都是人的眼睛，卻又都不是這副軀體原配的眼睛。

黑暗里，寒氣逼人，可京川還是脫下了青浦原的袍子，連帶著，他自己的破布衣裳也被褪下，腰帶把皮襖、單衣拴在他的腰間，露出京川的整個(gè)脊背——

眼睛。

京川闔著眼皮，后背上，順著脊柱一路向下，十一雙眼睛同時(shí)睜開——

這次他終于看到了些東西。

他看到了十一個(gè)人影。

有一點(diǎn)他沒有向青浦原撒謊，那就是他真的忘記了許多事情，比如這些眼睛的來源，可這相同的數(shù)字還是喚醒了京川的直覺。

京川不甚在意，開口問道：“你們是誰？眼睛的主人嗎？”

沒人回答他，漆黑中冒出的深藍(lán)色人影不約而同地沉默著。

“這里是哪里？我該怎么離開這里？”京川又問。

可四周依舊鴉雀無聲。

過了許久，一個(gè)蒼老的聲音緩緩叫他的名字：“京——川——”

隨之，又有不同的音色混進(jìn)來——

“京——川——”

“京——川——京——”

“京——川——京——川——”

那些聲音拖長了每個(gè)字的音尾，名字與名字之間沒有間隙，只有綿綿不斷的“京”、“川”二字交替。加之這兩個(gè)字都是陰平聲，重復(fù)念起來就像是經(jīng)文一般。這十一種音色，一個(gè)喚醒一個(gè)，他們的念聲如同掉幀一般疊在前者的話尾，充當(dāng)呼喚的回音。

這不夾雜任何感情的念經(jīng)聲回蕩在京川耳畔，他不僅不覺得恐怖詭異，心里反而生出了一種熟悉感。

京川曾經(jīng)聽過這經(jīng)文，他便是在這念經(jīng)聲中蘇醒過來的。在這不間歇的呼喚聲中，京川記起了自己的名字，同時(shí)，伴隨他蘇醒過來的使命也從腦海深處冒了出來。

“京——川——京——川——京——川——”

京川感到心口一陣絞痛，他攥著胸前的恒星，緩緩蹲下身去。

“京——川——京——川——京——川——”

烏云密布，雷電在里面打斗，灰黑的云層如同沸水般滾動著。

桅桿斷了，砸破了甲板。船底破了洞，帆船開始傾倒。

“京——川——京——川——京——川——”

人們被掀進(jìn)海里，巨浪襲來，吞噬了一切。

一個(gè)閃電劈下，照亮了半邊海域，嗅著死亡氣息而來的海怪張著血盆大口，等待投食。

“京川？”

黑霧中突然擠進(jìn)一絲光亮，在漆黑中撕開了一個(gè)口子，之前沒了燈光忌憚的黑霧被光驅(qū)走，煙消云散。

京川躺在冰面上，后背上的眼睛又溜回了骨縫里。

“魚呢？”青浦原問。

青浦原提著燈盞，里面裝著那顆可以看到另一面的燈芯。這光與蝶尾魚的光不同，明亮至極，映在京川的臉上，刺得他微瞇著眼睛。

“魚呢？”青浦原又問道。

京川疲憊地張張嘴，道：“死了?！?/br>
“你沒有聽從我的叮囑?！鼻嗥衷f。

“對，一條也沒聽。”京川回。他垂著眼睫，漫不經(jīng)心。

青浦原定定看了他一會兒，收回了燈盞，道：“你回去吧?！?/br>
“回哪兒？”京川偏頭看他。

“回你該回的地方?！鼻嗥衷卮?。

京川歪著頭想了想，笑了：“那我應(yīng)該進(jìn)到鍋爐里去。”

青浦原沒有搭理他，提著燈，轉(zhuǎn)身離開。

京川從地上爬起來，穿上脫掉的衣服，跟在青浦原身后。

冰原上最適合滑行了，京川一會兒跑，一會兒滑著前進(jìn)，自己一人玩得不亦樂乎，沒多久便跑到了青浦原前面。

“那邊真的存在嗎？”他回頭朝青浦原大喊。

青浦原沒有回答。

這次京川沒有善罷甘休，他停了下來，折返回去，追問青浦原道：“那邊到底是什么樣兒的？”

“那里是一切生命誕生的地方?！鼻嗥衷乘谎郏又?，“你便是從那邊過來的?！?/br>
“是嗎？我不知道?！本┐ㄑ凵衩Ｈ?。

記憶里一直在下的雪終于停了，可奇怪的是，不論這雪飄多久，冰面上也只有薄薄一層。

京川跟在青浦原身邊，不再亂跑。

路途遙遠(yuǎn)，他來的時(shí)候走了很久，回去鍋爐房又要走好久，京川索性抓著青浦原的胳膊，鞋底蹭在這光滑的冰面上，滑行前進(jìn)。而青浦原步履依舊輕快，仿佛京川是張輕飄飄的人形紙片，沒什么重量。

第七章

“我還可以再到那邊去嗎？”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