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久久不見人過去，原本說過那一句之后就轉(zhuǎn)過頭，啜著杯中美酒閑閑欣賞場內(nèi)歌舞的男人有些不耐的又掃過來一眼。

    兩人的視線就這么在空中對上了。

    想起中對符騫這人的種種描寫，連微心中一悚，像是被燙著了似的，沒來得及看清男人神色就匆匆收回了目光。

    不過這好歹是給了她一個明確的指引。

    懷揣著頗有些惴惴的心情，連微小心地提起一點(diǎn)裙擺，盡量優(yōu)雅地走向符騫。她可還沒忘了，她現(xiàn)在的主要身份是個花瓶——花瓶，就要有花瓶的樣子。

    她還沒完全走到，符騫就從矮幾后頭半直起身，長臂一攬，直接帶著她轉(zhuǎn)了半個圈，靠坐在他身旁。

    連微也很配合地松松依偎進(jìn)符騫懷里，還給自己加了點(diǎn)兒戲——傾身拿起一對銀箸，夾起一枚拇指大的點(diǎn)心送到這人嘴邊。

    符騫微不可查地挑挑眉，半是詫異地看了連微一眼，臉上放松和愜意的神色不變，把點(diǎn)心吞了下去。

    這么一番動作下來，明眼人都看出了美人的歸屬。議論聲下去不少，陸續(xù)有人開始恭維起來：“怪不得大人看不上我們呈上的那些，這一比之下，什么費(fèi)盡心思搜羅的美人兒，竟全都成了庸脂俗粉了！”

    又有人笑道：“童仲啊，你可還要把你那小美人獻(xiàn)上來給大人瞧瞧？”

    童仲一張曬得黢黑的臉露出點(diǎn)赧意，忙道：“不必了不必了，上來也是白白丟丑而已。”

    眾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符騫這時才又懶懶開口，一只手仍松松地攬著她：“喚來看看無妨，天天對著這幾只排演透了的舞，也是挺沒趣味的。”

    童仲顯而易見有些欣喜，忙喚來身旁的侍童囑咐幾句。果然是早已有所準(zhǔn)備，不多時便有一襲環(huán)佩玎珰的裊娜身影從門外款款而來。

    連微對自己進(jìn)來時外邊的溫度還印象深刻——那是裹著層厚實(shí)的大斗篷也沒法全然擋住的寒風(fēng)，而且她里面穿的衣裙還算不上單薄?？蛇@進(jìn)來的女子只裹上了綢緞裹胸和看著厚，卻有條直達(dá)腿根的大開叉的長裙，就這么赤足走了進(jìn)來。

    她小小地抽了口氣，確定外邊的走廊上絕沒有什么地龍。

    不過滿座賓客的關(guān)注重點(diǎn)顯然不在這里。這女子并不是如今時興的凹凸有致，身材雖然修長，卻顯得有些平板。但這無損于她獨(dú)特的風(fēng)情。

    她的膚色并不是常見于中原舞女的白皙，而是健康而富有光澤的小麥色，肌rou線條分明，看起來極富力量感。纖細(xì)的腰肢隨著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鼓點(diǎn)節(jié)拍有節(jié)奏地擺動，顯得格外生氣十足。

    從眾人定在那截纖腰上的視線上看，這份表演十分令他們滿意。

    一段較為舒緩的開場過去，鼓點(diǎn)越見急促。舞女朝四座賓客嫣然一笑，掐住節(jié)奏忽地一個翻身，腳下的舞步瞬間切換，從原先停留在場地中央，幾個小跳就來到了上首的符騫面前。

    她仍舊舞動著柔韌的肢體，一邊微微揚(yáng)著下巴，朝符騫拋了個活色生香的媚眼。

    眾人正期待著符騫下一步是否會索性收下這個舞女，卻見案后的男人面色一沉，手中酒尊翻手之間就被砸了出去。

    青銅酒尊里還盛著小半醇酒，隨著酒尊在空中飛過的方向劃出一道拋物線，盡數(shù)灑在舞女身上。隨后砰的一聲悶響，酒尊重重砸在鋪了番邦地毯的宴廳中央，又骨碌碌地滾去了不知哪個角落。

    舞女似乎被這突然的發(fā)作嚇在了原地，絲竹聲也停了。眾人一時面面相覷。雖不明白又是哪里惹了這位爺不快，童仲還是趕忙離席上前，伏地道：

    “絳玉笨拙，惹了大人不快，我在這為她陪個罪，不知——”

    “滾出去?！狈q沉沉道，言辭間的意味不容置疑。

    但他攬?jiān)谶B微肩背的手臂還沒放開。連微能感覺到，這個男人看著似乎生氣了，其實(shí)甚至連呼吸的頻率都沒有變過。

    果然是陰晴莫測。

    童仲額上已微微出了汗。他連聲應(yīng)著，一邊朝還呆立原地的舞女絳玉拼命使眼色。

    ——趁著符騫還沒說出什么懲罰的措施退下，或許還能保住性命！

    絳玉大概是收到了這信號，她遲疑著往旁邊退了兩步，眾人都以為她要認(rèn)錯退下，但就快要撞到擺放在廳側(cè)的桌案時，她忽然動了。

    一改方才的猶疑遲滯，她雙手靈巧地一錯，還沒人看清，纏在手腕上的金屬環(huán)已不知怎的被她取下，輕輕一抖，就展開成了一柄薄如蟬翼的尖刀。

    她面無表情，反手就將刀尖對著案后的人捅去。

    這一瞬間——

    泛著不祥寒光的刀尖接近了案后面色蒼白的謀士毫無防備的胸膛。

    一旁還跪著的童仲半聲“庾兄——”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

    符騫早有預(yù)料似的霍然起身，把連微甩到一邊，朝側(cè)方庾令白的所在躍去。

    庾令白面色不變，向后一倒，整個人幾乎伏在了地上，卻也躲過了這突如其來的一刀。

    絳玉還要再刺，符騫已經(jīng)到她身側(cè)，一掌將她擊出數(shù)米遠(yuǎn)，而后伸手把庾令白提起，片刻間已安穩(wěn)地在大廳中央站定。

    這一連串兔起鶻落不過數(shù)息時間，一眾臣屬卻都看得呆了。直到庾令白整整有些空蕩蕩的袍衫，輕咳兩聲打破死寂：

    “將軍，此人如何處置？”

    符騫輕飄飄掃了被他擊出去后就趴伏在地，周圍空出一片的絳玉：“來人，押下去審問?！?/br>
    侍立角落仿佛隱形人的侍女得了命令，小跑著往門外去了。殿門打開又關(guān)上的輕微響動仿佛驚醒了眾人，有蚊蚋般的議論聲悄悄響起：

    “也不知是誰的人…竟是想要害庾先生?！?/br>
    “不是童仲那小子帶來的嗎？”

    “估計是被坑了。我可不曾聽過那童仲與庾先生有什么齟齬?！?/br>
    “那可不一定。庾先生這樣與人為善的人哪那么容易結(jié)仇，怕不是在哪兒擋了別人的道？”

    ……

    童仲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瞬間臉色慘白。

    他膝行兩步，慌忙開始叩頭：“將軍明鑒！我與此事絕無關(guān)聯(lián)！這女人是自己出現(xiàn)在我宅邸附近說要自賣其身的，我見她顏色不錯，舞也跳得好，就——”

    符騫凝視他許久，才道:“你回去在宅邸中自省半年吧，手頭的事都交給石達(dá)毅?！?/br>
    這絕對稱得上輕拿輕放。

    童仲大松了一口氣，這才發(fā)現(xiàn)就剛才跪伏地上的片刻，他已是渾身發(fā)冷，汗出如漿。

    沒有與這人對視過，絕不會知道他黑眸中的風(fēng)暴是怎樣懾人。

    輕甲相互磕碰的聲音在廳外響起，駐扎在澄園外圍的兵士已經(jīng)被喚了過來。

    其他人角度不對沒法看到，被符騫那一把甩到一邊，磕在地臺邊緣的腰背還有些隱隱作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