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明堂對明誠明臺興趣缺缺，隨口道：“阿誠啊，倒點果汁來?！?/br>
明誠笑著應(yīng)道：“好的，馬上來?！?/br>
明堂和明樓坐在花園藤椅上，明臺很怕明堂，明堂不是他哥哥。所以明臺縮在明樓椅子后面，一只小手扶著椅背。

明堂和明樓親厚，從小感情就不錯。明堂的父親在家中排老大，明樓的父親排老六，是最小的。明堂的父親一直說，老六在兄弟六個里脾氣最好，幼時母親一直擔(dān)心他遭欺負(fù)。誰知道長大成人老六是最出息的。

明家的淵源很深，在蘇州就是名門望族。上海三次移民潮，蘇州的貴人們趕著最后一波遷進上海。第一波廣東幫，第二波寧波幫，都作為前浪拍死在沙灘上，第三波“后浪”蘇滬幫占了上海金融半壁江山。錢莊，銀行，棉紡織，絲綢，運輸，數(shù)鈔票的聲音全是蘇州軟語。

明銳東順應(yīng)時勢，脫穎而出。

他生得高大，經(jīng)常被誤認(rèn)為北地人。英俊得近乎囂張，氣勢非常有攻擊性。然而他本人卻是個典型的蘇州紳士——溫和，禮貌，謙虛，不驕不躁。他從不亂發(fā)脾氣，表示氣憤時也是鎮(zhèn)靜而沉穩(wěn)的。

明堂在花園外面，猛地一看明樓，心里真是咯噔一下。他想起來小時候六叔站在蘇州老家的明園里，又高又瘦，頂著春天艷陽照看玩耍的小孩子，沒有一點不耐煩。

可是，那么優(yōu)秀的六叔，被暗殺了。

明堂坐了坐，慰問了明樓，便告辭。他家葡萄架子倒了，扶起還需時日。明誠和明臺同時吐口氣：終于走了。我滴個天。

明樓實在沒有心思，勉強笑笑：“下次再教吧，好不好？”

明誠擔(dān)憂地點點頭：“謝謝大哥?！?/br>
跳舞的事不著急，關(guān)于憲政失敗的那個簡單的“原因”明誠卻心急如焚。他到處看書，都找不到答案。簡單的原因？書里連民族性都罵了，民族性也不對嗎？

明誠認(rèn)輸，投降，去請教明樓。

明樓伸手呼嚕呼嚕明誠頭發(fā)：“稅。變法，維新，憲政，辦新式學(xué)校，新式工廠，哪一樣不要錢。各種各樣名目繁多的稅，全是老百姓腦袋上的刀。想得很好，為國為民，為民尋生計，可惜生計尋到之前，人民先被榨死了?！?/br>
明誠心里有些震驚。稅，他真的沒想到這個直接的，無需多做“主義”“民族性”批判的原因。

“稅如果要細(xì)說，也是很深的。必然要牽扯制度，政體，積貧積弱之類。我表達不嚴(yán)謹(jǐn)，事關(guān)國計民生，這么也不能真的‘簡單’?！?/br>
明誠有些奇怪。他是最直接感受到過“窮”的，他的大哥從沒有“窮”過一天。他知道窮，也知道清末各種的折騰，但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竟然沒有聯(lián)系起來。

“我果然太年輕。”明誠沉痛。

“所以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不必著急。多看看，是不是？”

明誠認(rèn)為大哥說得對。過一會兒，他鄭重道：“還有一件事?！?/br>
“嗯？”

“我是保寧。”

“?。俊?/br>
“明臺我給他預(yù)留好了，是岐山?！?/br>
“什么意思？”

“醋啊。保寧醋，岐山醋，全都比鎮(zhèn)江香醋有歷史。就這么定了。”

“……哦呦。”

8.

一大早明臺困得哈欠連天從樓上下來：“明誠你討厭！那么早就起來洗衣服洗澡的，有毛病呀！”

以往明臺要是敢連名帶姓叫，明誠一定修理他。然而這次面對明臺的挑釁，明誠泰然處之。

明樓一直在看報紙，舉得老高，把自己跟兩個小家伙隔開。明鏡低頭吃早飯，什么表示都沒有。明誠表情不自然，坐得筆挺，全身僵硬。

明臺提醒他：“我叫你明誠，還說你有病。”

明誠眉毛一豎：“吃早飯！”

淳姐幫明臺舀出米粥，明臺用筷子挑開小籠包，有滋有味兒地嘖湯汁，嘰嘰呱呱地講他同學(xué)怎么怎么了。明樓在報紙后面道：“食不言寢不語?！?/br>
明臺哼一聲：“姐我們班有個同學(xué)戴眼鏡，我們叫他四眼……”

明樓報紙放下來，看明臺。明臺在他對面，嘴里含著食物靜止：明樓戴著眼鏡……

明誠一轉(zhuǎn)臉看到明樓戴眼鏡，也愣了。

暗金的鏡框斂著微微的殺機，金屬的質(zhì)感冷靜，不動聲色，敏銳的眼神躲在后面洞穿一切。

明鏡驚奇：“你什么時候有眼鏡了？”

明樓道：“在法國配的。度數(shù)不深，我不常戴?！?/br>
明臺也驚奇：“明誠你笑什么？”

明誠看到明樓戴眼鏡，馬上就笑了，笑得眼神發(fā)亮。他心情變好，豎起兩根手指：“再一再二不再三，你還要不要零用錢了?！?/br>
明臺慫，低頭吃早飯。

明誠去上學(xué)，順路送明臺。明臺小學(xué)離家很近，幾步路。明誠推著自行車，明臺坐在后座：“你下午來接我呀?！?/br>
“干嘛，又闖禍了不敢讓大姐大哥知道？”

明臺樂呵呵：“我跟我同學(xué)說，我哥打架可厲害了。嘿嘿。”

“你見我打過架啊?！?/br>
“見過?！?/br>
明誠回頭看他：“什么時候？”

明臺很干脆：“就去年啊，你把一個大胖子捶在地上踩臉?！?/br>
明誠看前方：“……嗯?！?/br>
明臺低聲道：“放心吧，我不會告訴大哥大姐的?！?/br>
明誠回頭捏捏明臺的小胖臉：“今天你難得可愛?！?/br>
明誠跟某個“小霸王”坦率交流了一下他該不該姓明這件事。揍得太狠，大姐肯定知道了。對方家里不依不饒，大姐什么都沒說。

“行了。下次跟你同學(xué)吹我的時候悠著點?，F(xiàn)在大哥回來，你多吹吹大哥?！?/br>
“哦?？墒谴蟾缬譀]打過架。整天看報紙。”

明誠和明臺出門，明鏡盯著明樓，很鄭重：“你回來住一住也好。但是在返回法國這件事上，我態(tài)度很堅決。你必須得走。把兩個小的都帶走?！?/br>
明樓苦笑：“大姐?！?/br>
明鏡神色凜然：“聽著。明臺還差幾年，明誠到年紀(jì)了。我一個沒結(jié)婚的jiejie什么都幫不了他，家里男孩子都得看你。國內(nèi)不太平，南京路上都?xì)⑷肆?，還有什么地方安全？你們?nèi)汲鋈?，我在國?nèi)好好經(jīng)營，當(dāng)你們的后盾?！?/br>
明樓看著年紀(jì)不大，恬淡如井的jiejie心酸：“姐，你不必……這次回來，我是想說，你走吧，你一直想到外面看看的，對不對？你得考慮你自己?！?/br>
明鏡點頭：“我考慮的結(jié)果是，你們好我就好?！?/br>
明樓突然道：“大表哥要回來了。就在這幾天?！?/br>
明鏡表情一點沒變：“是嗎？好?！?/br>
明樓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