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我搞社情，你也得搞。是吧，特派員?！?/br>
明誠嘖一聲：“還得接著演咱倆貌合神不大合？”

“度你把握吧。”明樓悠然地看窗外，植物生機(jī)勃勃肆無忌憚，真心實(shí)意地生根發(fā)芽迎接春天。

“我知道。我們是偽裝者。”

明誠低聲應(yīng)。

52.

民國二十四年，上海上映了一部電影，。

在一眾外國影片激烈的傾軋下，這部各方面顯得不太成熟的國產(chǎn)電影于票房殺出一條血路。上映期間座無虛席，整個上海都在唱電影的主題曲。

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

上映期間，明臺天天都去看。

早前明星公司花巨資拍了一部根據(jù)張恨水改編的電影，票房慘敗。憤怒的觀眾寫信投報，指責(zé)中國電影要么是“火燒”要么是“傳奇”，燒完天龍寺燒紅蓮寺，麻煩你去燒侵略者軍營。

才子佳人花月朦朧的電影再也討不了好。觀眾對外國電影寬容，只是一種漠然。海報上金發(fā)碧眼的美女風(fēng)情萬種，上海人看她就是精致的藝術(shù)品，不帶感情。男人和女人分分合合，觀眾們看個熱鬧。

然而經(jīng)過一二八事變?nèi)哲娙肭稚虾ｉl北，中國男女那點(diǎn)破事只能令人憤怒。其他娛樂公司吃了明星公司的教訓(xùn)，開始拍更接地氣的，帶有抗?fàn)幮再|(zhì)的電影。

民國二十三年，轟動上海。新落成的居住小區(qū)叫“漁光村”，商店里新布料叫“漁光綢”，聾啞學(xué)校的老師教學(xué)生們哼漁光曲的旋律，聾啞學(xué)生們咿呀唱著電影中不屈反抗的漁民們的歌，聽者無不流淚。

明臺聽過。

那天晚上明臺沒吃晚飯，回來就悶在屋里，明鏡怎么敲門都不應(yīng)。半夜明臺不得不去廚房吃點(diǎn)東西，正撞上阿香。阿香權(quán)當(dāng)沒看見小少爺紅腫的雙眼，cao著清凌凌的蘇州口音：“小少爺餓了嗎？大小姐讓我留著灶呢！”

明臺沉默地吃東西。阿香忙忙碌碌洗碗拖地板，嘴里哼歌。哼了半天明臺一聽，就是。

“阿香我們是不是很可惡?！?/br>
阿香嚇一跳，明臺濃重的鼻音有點(diǎn)吐字不清，她以為自己聽岔了：“什么可惡？”

明臺舀了一勺粥：“你在我們家做工……我們是不是很可惡？”

阿香瞪大眼睛：“為什么？小少爺你怎么啦？我做的菜不好吃嗎？咸嗎？”

明臺很消沉：“我們在剝削你，和你的父親?！?/br>
阿香特別不能理解：“小少爺，我爹和我過得都很好，有吃有穿有錢拿，外面多少人渴求不來呢！”

明臺捂住額頭：“不是這個意思……”

阿香犯愁：“小少爺，你到底在說啥呢？我聽不懂?！?/br>
明臺保持沉默，一直到吃完飯，阿香歡快地洗碗。

一年后，春草萋萋的五月，出現(xiàn)。明鏡天天聽明臺唱，起來，起來，前進(jìn)。

明臺十六歲，瘦瘦高高，眉目鋒利。他開始不穿西裝，做了好幾條長衫，青的藍(lán)的灰的，穿著上下學(xué)，在貴族子弟學(xué)校里無比扎眼。偏他穿長衫一點(diǎn)不土，長身玉立很有風(fēng)度。明鏡怎么說他都不聽，一身長衫來去自如。

明鏡深深擔(dān)憂，明臺終于到年紀(jì)了。她跟明樓拍電報，每句話都是明臺，她實(shí)在不知道拿十幾歲的男孩子如何是好。如果明臺是個姑娘，她一輩子疼明臺，一輩子不放手?？墒撬F(xiàn)在面臨一個嚴(yán)峻的問題：明臺正在由男孩子往男人轉(zhuǎn)變蛻化。這個過程明樓經(jīng)歷過，明誠經(jīng)歷過，輪到明臺。

這是個漫長痛苦的歷程，明樓單打獨(dú)斗，明誠有明樓，明臺……明臺誰都沒有。jiejie的疼愛不能解決根本問題。明鏡心里懊悔，早該把明臺送到明樓身邊，她真的舍不得他。

明臺開始逃課，和老師公然吵架。明鏡捉到他去跳舞……明臺發(fā)育得極好，還沒成年已經(jīng)是個翩翩佳公子，將來是個專門禍害女人的冤家。

不能再耽擱。明鏡下定決心：把明臺趕去法國。

明臺不去。

他小時候不洗頭，明鏡能捉他強(qiáng)行洗，現(xiàn)在明鏡哪里捉得動他。明臺心里空蕩蕩，所以一天到晚游蕩人間。

七月，明臺逃課，自己坐火車去蘇州。明鏡以為他離家出走，急得發(fā)瘋，幸虧蘇州明園老管家打電話來，小少爺在明園吃東西。

明鏡連夜去明園，高高揚(yáng)著手，要抽明臺一嘴巴。

明臺和小時候一樣，那么看著她，眨著大眼睛，一點(diǎn)不躲。

明鏡氣得眼圈發(fā)紅：“明臺，你怎么了你？”

明臺用手背擦嘴，樂呵呵：“姐，我看熱鬧來了。咱上海所謂發(fā)表了一篇文章叫，提到日本天皇，說他是不得不做皇帝，要不然會是個生物學(xué)家——是個屁的生物學(xué)家，依我看這就是拍馬屁了。沒想到馬屁拍到馬腿上，日本駐滬總領(lǐng)事豬射石太郎直接找到上海市長吳鐵城，吳鐵城前半夜?jié)M世界找警察局長文鴻思，馬上就查封的報社，然后致電南京。國民黨中宣會主任秘書方洽后半夜坐火車來上海過問這么個文章的事情。這效率！這效率用到抗日上日本鬼子早滾了！豬射那王八蛋要求懲辦周刊負(fù)責(zé)人文章作者審查人員，還要中宣會和上海市政府的書面道歉……姐，就昨天江蘇高二分院開庭審理這件事呢！咱們國家的官員們道歉那場面你不曉得多好看呢！”

明鏡一巴掌打不下去，自己心里一酸，摟著明臺的頭：“好了好了，你看你……你要逼死你姐……??？你要逼死你姐？”明鏡聲音發(fā)抖，“你去法國找你大哥，好不好？你去法國，好好地生活，別想有的沒的……”

明臺一直樂呵呵，在明鏡懷里笑，笑聲壓抑沉悶。她用手指抹掉眼淚：“乖，乖?！?/br>
等到明臺準(zhǔn)備好去法國，已經(jīng)民國二十五年。有新式交通，飛機(jī)民航，明鏡研究了一下，覺得不放心。明臺自己也想坐船，畢竟明樓明誠都是坐船的。明臺笑著比劃：“穿過大洋，那么大的大洋，我想看看?！?/br>
明鏡摟著他，拍他的背。碼頭上送行的人很多，阿香在一邊攙著明鏡，很難過：“小少爺要照顧好自己，別胡思亂想了?！?/br>
明臺大笑著揮手：“我走啦！阿香照顧好大姐?！?/br>
他轉(zhuǎn)身登船，再沒回頭。

明樓和明誠去接明臺，看到船上下來個年輕人。明樓沒反應(yīng)過來，明誠先驚了：“你……你是明臺？”

明臺穿著長衫，笑一笑。

他……比明誠高一些了。

明誠伸手捏他的臉，沒有rou鼓鼓的腮幫，也沒有圓圓的臉蛋，只是一張有棱有角輪廓分明的臉。明誠惱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