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跟著哼哼，朗里格朗里格朗來回重復(fù)。

走進弄堂深處，明臺敲門。

“誰呀?！?/br>
“我，黎叔?！?/br>
黎叔開門，明臺咧嘴笑：“我女兒好嗎？”

黎叔笑一聲，放他進來，關(guān)上門。

“你女兒少一部分?！?/br>
明臺跟著笑：“我就知道你們得試著拼裝。窮的要死沒見過這么好的槍吧。”

黎叔翻箱倒柜拖出一只箱子：“對，跟個小山炮似的。”

明臺樂：“這是破甲槍，能打穿鋼板保險車的。”

黎叔面無表情：“你當(dāng)初為什么要托給我？我把你賣了怎么辦？”

明臺嘆氣：“我當(dāng)初那個狀態(tài)，只能賭一把。還有別的選擇嗎？何況你們不是也沒賣我。”明臺想了想加一句，“國共合作?！?/br>
黎叔清嗓子，明臺一伸手制止：“不要講什么至理名言。我受夠你們這些人的空炮了。收拾好自己再說吧?！?/br>
黎叔平靜：“不，我只是想附和‘國共合作’而已。雖然你們也沒停止殺我們?！?/br>
明臺好奇：“你們這個德行，還能堅持下來，也不容易。很有信念，或者，信仰？”

“不是不想聽我講道理么。”黎叔低頭忙，收拾舊報紙，“不想亡國罷了。”

明臺看那一捆一捆的報紙：“你……找到了？”

“找到了?！?/br>
明臺雙手插兜：“你家人還好嗎？”

“挺好。”

明臺惆悵：“我也不知道我親爸在哪。他在找我嗎？有話對我講嗎？”

黎叔動作微微停頓，然后若無其事。

民國二十九年五月十六日，國民黨第三十三集團軍總司令兼第五戰(zhàn)區(qū)右翼兵團總司令張自忠在湖北宜城南瓜店陣亡。

張自忠是國民黨目前為止級別最高的陣亡軍官。前段時間日軍的名將之花阿部規(guī)秀被八路軍轟死，損失了士氣。國民黨死了個兵團總司令無疑對日軍是個巨大鼓舞。日軍陸軍發(fā)表嘉獎令，日文報紙報道日本軍人的“英勇作戰(zhàn)”。

新政府里卻很尷尬。

雖然是漢jian，還想要臉。死了個抗日將領(lǐng)，難道還要跟著日本人高興？不高興喪著臉吧，同情抗日武裝力量怎么著？一時之間個個神色慌張，表情狼狽。日本人似乎也在觀察新政府里的人是不是高興，只是覺得有趣。這么些個玩意兒組成的政府，日本到現(xiàn)在都沒正式承認。

明長官神色如常。他高深莫測習(xí)慣了，大家也不敢研究他到底是不是高興。明誠擔(dān)心他，去送咖啡。明長官威嚴地批文件，處理棉紗進出口事宜。

上海的棉紗交易所目前不輸票據(jù)交換所。棉紗價錢跟股票一樣，買進賣出莊家散戶。重慶也在炒，孔財長和他老婆在上海棉紗交易所都有代辦人，吳啟鼎盛昇頤。重慶的在上海炒棉紗炒得價格攀升，交易所的空頭戶有跳樓的。棉紗價格帶動了其他生活用品上漲，上海肥皂泡一樣絢麗脆弱的經(jīng)濟幾乎爆炸。

新政府實業(yè)部下令，上海地區(qū)棉紗辦理登記，停止買賣。

當(dāng)然停止買賣的只有民間資本，官資誰也管不著?？准液退渭覄佑密娊y(tǒng)上海區(qū)的特工專門聯(lián)系明樓，要他務(wù)必負責(zé)為吳啟鼎盛昇頤兩位在上海的經(jīng)濟活動提供必要的便利。

明誠送咖啡進去。咖啡這東西對明樓來說就喝個味兒，完全失去了提神醒腦作用。他在一堆文件里抬頭，看著明誠：“我吃片阿司匹林吧。就一片?！?/br>
明誠心里刀劃一樣：“吃一片，在沙發(fā)上睡一會兒。我準備著毯子?！?/br>
下午明樓得隨教育部樊次長視察上海教育情況。新政府為了表明自己真的要建設(shè)華夏，大力發(fā)展教育，很是堂皇地辦了幾所小學(xué)。其中有財政部撥款，明樓作為代表得跟著去。陪著樊次長逛花園一樣地逛小學(xué)，校長致辭，教職工表態(tài)，小學(xué)生歌詠朗誦，樊次長總結(jié)性訓(xùn)話。

明樓氣悶，借故自己在cao場溜達。有些校舍真的在上課，有一個一年級班級，老師竟然領(lǐng)著孩子們背。稚嫩的兒童齊心協(xié)力，奮力地跟著老師喊——

“漢地廣大，無不容盛。萬方來朝，臣妾使令。邊境無事，中國安寧。百姓承德，陰陽和平。風(fēng)雨時節(jié)，莫不滋榮……”

明樓拄著手杖，站在門口聽。

明誠遠遠看見大哥的身影，沒有上前。

他知道他在流淚。

98.

公元一九四零年六月十七日，法國對德投降。

六月十九日，日本要求法國停止通過滇越鐵路運送物資。

六月二十日，法國停止由鐵路運輸物資入華。

六月二十二日，法國與德國簽訂停戰(zhàn)協(xié)議。對德作戰(zhàn)僅一個月，大半國土淪陷。

法租界公董局緊急召開會議。法國新成立的維希政府——基本上就是法國的汪偽政權(quán)——命令中國法租界內(nèi)的公董局允許汪偽政權(quán)的特務(wù)進入法租界活動。在此之前，法租界算某種意義上的中立地帶，比其他地方安全一些。汪兆銘的新政府沒有法租界的治安權(quán)，進法租界必須由巡捕房巡捕跟隨。

法國自己都淪陷，當(dāng)然沒有心思顧及中國上海。公董局會議決定，接受維希政府的指令，聽從汪兆銘政府的要求，放七十六號的人進法租界，建立辦事處。

青瓷請示眼鏡蛇：是否將法租界所有地下黨撤離。

眼鏡蛇批復(fù)青瓷：大規(guī)模撤離容易引起注意，盡量有序緩慢地離開上海。

七十六號特別警衛(wèi)大隊大隊長吳四寶當(dāng)天就令人沖進法租界“清查”。清查有多少店鋪夠肥可以收保護費，以及有多少有錢人。自淞滬會戰(zhàn)之后，富人紛紛都躲進法租界，有些比方液仙有錢。吳四寶無疑掉進羊圈，只只可殺。

七十六號挨家挨戶搜查，不少無辜平民被抓。家人去贖，要交巨額的保證金。也是吳四寶沒有調(diào)查清楚，稀里糊涂綁了李士群的一個堂弟。李士群的弟媳上七十六號哭鬧，哭得七十六號所有人都知道李主任家人被吳大隊長給抓了。李士群又窘又怒，恨不得一槍崩了吳四寶，隨手拿東西砸他：“你個死爹的崽，是不是哪天要綁我？”

吳四寶最近自覺是“人上人”，手上捏著那么多人的生死，早不是到處給人磕頭擦皮鞋開車的蟹腳，竟然還被李士群追著打。極度的自卑上建立的極度狂妄脆得不堪一擊，吳四寶被李士群砸得一臉血。

血流進他眼睛里，兩只眼睛的泛紅光。

明秘書長在走廊里看見吳大隊長，打個招呼。吳四寶肥碩的身軀直直往前走，臉也不動，眼珠往邊上一轉(zhuǎn)，對著明誠，扎一眼。

明誠約見雷歐。雷歐這幾年見老，笑意里帶著無奈。他早就打算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