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忽然變得激動，壓著聲音道，“我自接手此事以來，幾乎日日不眠，為圣上與長公主鞠躬盡瘁，若這般不算盡力，何為盡力？”

    我不為所動，道：“太醫(yī)所謂盡力，不過勞神勞心，卻不曾勞智?！?/br>
    蔡允元一愣。

    “何為勞智？”他問。

    “人皆有智，如太醫(yī)般世家子弟，智力來源乃在于家學。太醫(yī)安身立命，可倚仗者，亦是家學。”我說，“蔡氏世代為醫(yī)官，毒物最精。太醫(yī)先祖蔡敏，除研制了回風散之外，還另有一奇藥，名半路仙。各路疑難雜癥，輔以此藥，可使藥效加倍，蔡太醫(yī)莫非不知？”

    蔡允元大驚。

    他看著我，好一會也說不出話來。

    “你究竟是何人？”他低低問。

    “我說得不對？”我不答反問。

    溫和的燈燭光下，蔡允元神色躊躇不定。

    “確有此藥?！彼f，聲音卻有些結(jié)巴，“可……可那是□□……”

    我說：“莫非回風散不是□□？”

    “那不一樣?！辈淘试溃盎仫L散乃以毒攻毒，其實尚算得是藥；而半路仙則不然，那是真正的□□。其輔佐之理，似附骨吸髓，透支精氣以助藥效，其量少則無用，多則教人頃刻暴斃，就算是我先祖也不敢亂用?！?/br>
    我說：“是么？如此說來，太醫(yī)從不曾用過此藥?！?/br>
    蔡允元決然道：“自不曾用過?！?/br>
    我說：“那么當年那荀皇后得病，本已是漸漸康復，眼看就要大好，又是緣何突然暴斃？”

    室中倏而安靜。

    蔡允元看著我，似乎要用眼神將我戳穿。

    我看著他，仍神色自若。

    “你……你到底……”他仿佛見了鬼，額頭上竟泛著細密的汗水光澤，“我不知你此言何意?！?/br>
    “太醫(yī)不必驚惶?！蔽艺f，“我不過去看了些太醫(yī)署的檔案，見當年荀皇后的病甚是有趣。她在病重中突然好轉(zhuǎn)，卻又在幾日后突然去世。而醫(yī)治她的人，正好是蔡太醫(yī)?！?/br>
    蔡允元怔怔不語。

    “我知道不是你?！蔽业穆曇艟徬滦爱斈晏t(yī)令胡珙對你甚為看重，曾有意作為他告老后的太醫(yī)令繼任，但因得此事，袁氏和荀氏皆震怒，若非胡太醫(yī)力保，你差點丟了性命，而此事之后，那太醫(yī)令之位也是無緣。蔡太醫(yī)可知曉，當年那荀皇后明明好好的，怎突然去世了呢？”

    蔡允元抬起眼，盯著我：“你是說……”

    我笑了笑：“蔡太醫(yī)定然也是懷疑了許久。荀皇后在宮中生活，除了蔡太醫(yī)外，照料她的宮人多了去了，誰人都可在她的飯食和藥物中做些手腳。據(jù)我所知，那時荀后已經(jīng)失寵圣前，而最得圣上青睞的，乃是當年的龐貴妃。而荀后去世，袁氏倒臺后不久，龐貴妃便被立為了中宮。我話說至此，太醫(yī)當可明白，此事獲利最大之人是誰?！?/br>
    蔡允元神色悵然，少頃，道：“現(xiàn)在說這些，又有何用?！?/br>
    我說：“蔡太醫(yī)既然知曉如何用那半路仙成事，何不再用一回?！?/br>
    蔡允元搖頭：“當年醫(yī)治荀后之時，我已是膽戰(zhàn)心驚，后來出事，險些賠進去性命。如今醫(yī)治的可是圣上，給我?guī)讉€膽子我也不敢?！?/br>
    我嘆口氣：“蔡太醫(yī)以為說一聲不敢，便可無事了么？”

    蔡允元皺眉：“你何意？”

    我說：“不管蔡太醫(yī)用不用那藥，如今醫(yī)治圣上的既是蔡太醫(yī)，圣上一旦駕崩，便是蔡太醫(yī)之事?！?/br>
    蔡允元道：“長公主說過，不管圣上可救與否，她都不會為難與我?！?/br>
    “哦？”我說，“那么方才蔡太醫(yī)為何憂慮不眠？”

    蔡允元張了張口，沒有說話。

    我說：“如今宮外之勢，蔡太醫(yī)亦知曉。皇后和梁王皆是虎狼之徒，無論誰得勝，必要來威脅太極宮。而圣上一旦故去，長公主便是孤家寡人，她自身尚且難保，又如何保得蔡太醫(yī)？圣上暴斃，無論何人當權(quán)，為了安民立威，最好不過的辦法便是揪一個弒君之徒?！?/br>
    看著他漸漸發(fā)白的臉色，我冷冷道：“這般罪名，可不是醫(yī)死個不受寵的皇后便可解脫，只怕到得那時，蔡氏誅滅九族亦不足以清償，太醫(yī)可曾想過？”

    ☆、第100章 □□（下）

    蔡允元離去的時候, 神色堅定。

    皇帝久病，太極宮中專門備有藥室, 凡入藥之物, 應有盡有, 蔡允元配置藥方雖然須得些時候, 但應當不是難事。

    說動了他之后，剩下的事，我插不上手, 忽然變得無所事事。我想去找公子, 但這內(nèi)宮十分大, 他隨豫章王巡視, 也不知巡視到了何處。我權(quán)衡再三, 覺得太極宮這邊更為緊要, 暫且不離開為好。

    于是，我坐回到軟榻上, 想繼續(xù)睡我的覺。

    但躺著, 一時卻睡不著。

    心中將前后之事再度細細思考, 覺得沒有什么錯漏了, 才閉起眼睛。

    其實, 我說那些什么看過太醫(yī)署檔案之類的話，自然是鬼扯的。太醫(yī)署中就算有檔案, 也不會讓我這樣的人去看, 且官署那些人, 總有寫錯個字就怕?lián)煹拿? 往往對重要的事記錄得含混不清。但想知道宮中的秘辛，并非只能從紙面上知道。書頁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如長公主的貼身女官李氏那樣的人，從先帝時起就一直在宮中侍奉，消息靈通，就算跟隨長公主嫁人也從并不妨礙她們知曉各路八卦，并且還十分的嘴碎。只要從他們嘴里多番打探，對比梳理，得到的消息，往往比紙面上的更多也更可靠。

    便如荀后那事，我當初也就是出于好奇，多問了問，不想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場。

    心思轉(zhuǎn)著，千頭萬緒，驀地，我又想到了秦王。

    那張煩人的臉似乎又飄蕩在眼前，陰魂不散。

    有一件事我感到有些放不下。

    他白日里說話那般底氣十足，似乎打算好了一切。那么，他究竟會在什么時候動手？

    我想來想起，覺得他不至于太快，因為梁王和皇后還沒打出勝負，他總要坐收漁利；但也不至于太慢，因為他要確保不讓我醫(yī)治皇帝的jian計得逞。

    心底有些疲憊。

    我這輩子最討厭揣測他人心思，尤其是秦王這種陰陽怪氣深不見底的人……

    那偏殿里仍是溫暖，我想著事，不由地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水杯還放在榻旁的案上，我起身喝水時，目光停留在面前的那張軟榻上。

    那是公子方才睡的，仍擺在我的榻前。

    我盯著它，不由地起身，走過去，在那榻上坐下。被褥和隱枕上，似乎仍然存著些微的溫暖。我湊近前，在他方才躺在的位置上躺下。

    柔軟的褥面上，似乎還帶著些淡淡的氣味。我把臉埋在上面，深吸一口，只覺心砰砰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