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公子認(rèn)真而不容反駁的目光, 我點(diǎn)點(diǎn)頭：“嗯?！?/br>
    公子看了看我，不再多言，沉著臉，往船下而去。

    我站在船上, 瞥著岸邊。只見他走向眾人, 與沈延等見禮。大長公主和桓肅上前, 似乎在向他詢問前后之事, 沒多久，沈沖和東平王扶著靈柩，從前面的船上下來，岸上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號之聲。靈柩所過之處，眾人伏拜在地，哀慟凄慘。

    縱然是心中想著別的許多事，此情此景，亦教我心生感慨。

    說來，就算撇去公子的緣故，我對皇帝也并無惡感，還有些私交。他突然死去，我心中頗不好受。而對于公子所關(guān)心的朝廷局勢而言，這更是一件大壞事。高祖開創(chuàng)的天下，數(shù)十年來，諸方博弈不斷，消耗甚巨。但這并非無救。天下雖疲敝，但仍算得安定，若得一位精力充沛的君主勵(lì)精圖治，革除弊政，假以時(shí)日，仍可擺脫困境。

    而皇帝雖行事沖動淺薄了些，但并非蠢貨，品性也不壞，假以時(shí)日，或可成為這樣一位中興之主。公子當(dāng)初許數(shù)年之內(nèi)了卻曹朝中事務(wù)隨我隱居，亦是立足于此的設(shè)想。可惜他現(xiàn)在躺在了棺材里，不僅天下，公子與我的未來亦陷入未知。

    我想，有朝一日查出了殺死皇帝的真兇。不必公子動手，我也會親自把他剮了。

    青玄和我一起待在船上，望著岸上的景象，也舉袖抹了抹眼睛。

    我看向他，道：“想哭便哭吧?！?/br>
    青玄吸了吸鼻子，卻道：“這兩日，太上道君可曾給你托夢？”

    “不曾。”我說，“怎么了？”

    “他下次再托夢的時(shí)候，問問他，那璇璣先生的讖言，什么天下三世而亂，是不是真的。”

    我愣了愣，道：“為何要問這個(gè)？”

    青玄嘆口氣，看了看四周，小聲道：“這些日子我到處聽到有人議論，說先帝正好是第三世，如今新帝繼位，竟不足半年暴亡，乃不祥之兆?！?/br>
    “哦？”我安慰道，“你莫聽他們胡說，什么祥不祥的，總不會少了人做皇帝?！?/br>
    青玄道：“太子還未滿一歲，主弱臣強(qiáng)，在史書中都是動亂之始。如此下去，豈非要應(yīng)那讖言？”

    我看著青玄，有些詫異。莫看他平日干活粗糙得很，沒想到也曾認(rèn)真讀了些書。

    “若太上道君再托夢來，我替你問問好了?！蔽艺f，“不過他若說那讖言會成真，你想如何？”

    青玄道：“那我就趕緊去跟公子提贖身之事。”

    “為何要問了太上道君再提？”我說，“現(xiàn)在就去提不是更好？公子既然許你自己收著那些錢財(cái)，便不會不放你?！?/br>
    “那不行?！鼻嘈?，“在公子身邊又滋潤又風(fēng)光，贖身出去可未必有那么好的日子?！?/br>
    我：“……”

    這人還說我心思多，他自己小主意也不少。

    “那紅俏怎么辦？”我說，“她如今有十八了吧，雖是大公子夫人陪嫁來的，過不得多久，不是給大公子做侍妾就是要配人，你可須得抓緊?！?/br>
    青玄聽我提起紅俏，倏而紅了臉。

    “她……”青玄撓了撓頭，“我不敢想。她那般美人，誰知能不能看上我……”

    我訝然：“你不曾跟她提過？”

    青玄瞪起眼，臉更紅：“我怎么提？她到我面前我連話都說不出來?！?/br>
    我看著他，搖了搖頭，恨鐵不成鋼。

    公子和沈沖他們，跟著岸上的百官，一路擺開儀仗，浩浩蕩蕩地護(hù)送皇帝的靈柩回雒陽。我則按照吩咐，跟著青玄在船上乖乖地等著，直到他們遠(yuǎn)去了，才終于從船上下去。

    此處渡口本頗為繁忙，迎駕的達(dá)官貴人們離去之后不久，渡口又被無數(shù)的旅人、民夫和船戶占據(jù)，重新熱鬧起來。

    當(dāng)然，人們議論紛紛，我和青玄一路走開，只聽到處都在說著皇帝的事。

    青玄找了一輛載客的馬車，說了地方，跟我一道上了車。

    我坐在馬車?yán)?，從簡陋的車窗望著外面?/br>
    我并不是一個(gè)喜歡什么都牽扯些情懷的人，不過當(dāng)雒陽的城墻出現(xiàn)在眼前，還是有幾分感慨。

    當(dāng)年，我離開這里的時(shí)候，如同走出牢籠，天地都是嶄新的。而三年之后，我又回到了這里。將來，我會不可避免地又卷入朝中那些勾心斗角的事。

    其實(shí)早在公子突然去海鹽找我的時(shí)候，我就料到事情很可能會發(fā)展至此，這些天來，我也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會不會后悔？

    我沒有答案。不過我心中明白，如果我那時(shí)拒絕他，我一定會后悔。就算我將來嫁了人，子孫滿堂福壽圓滿，想起公子的時(shí)候，也仍然會腸子悔青。因?yàn)樵僖姷剿哪且凰玻野l(fā)現(xiàn)我其實(shí)從來沒有把他從心里丟開。

    黃遨說得不錯(cuò)，祖父若是知道了，大概不會贊成我把本事用在自己以外的人身上。但祖父也說過，人活一世，須得學(xué)會成全自己。我做這些，何嘗不是為了成全我自己？故而我以為像祖父那樣睿智的人，應(yīng)該不會反對。

    胡思亂想著，我在馬車?yán)锎蚱鹆祟Ｖ钡杰囻R停住，我在搖晃中醒來，再往外看去，只見這顯然是一處大戶聚居之地，屋舍宅院，皆高大光鮮，非一般民宅可比。

    我四下里看了看，有些陌生。雒陽甚大，我雖然喜歡到處閑逛，也并非處處都去。

    比如公子這宅院所在的玉泉里。是有名的達(dá)官貴人們住的地方，在我眼中甚是無趣，故而并不會來。

    “公子就住此處？”我張望著，問道。

    “正是?！鼻嘈?，卻神秘地一笑，“不過你不住此處?！?/br>
    我訝然。

    青玄沒有解釋，只讓馬車鉆入一處巷子里，好一會才停住。我下了馬車，只見面前的是一處僻靜的宅院。看得出有些年頭不曾仔細(xì)修葺，門上的漆已經(jīng)有些脫落。

    當(dāng)青玄從懷里摸出一根鑰匙開鎖，我明白過來，更是驚訝。

    “這院子也是公子的？”進(jìn)去之后，我四下打量著，問道。

    “當(dāng)然是?！鼻嘈溃斑@宅院初建之時(shí)，與公子那邊原來是一起的。后來這家人兄弟分家，便砌了墻，將兩邊分開了。這院子的主人搬走了，也是要賣的，但要價(jià)太高，一直不曾出手。公子原本不打算要，不料前兩個(gè)月他出去一趟回來，忽然將這里也買下?！?/br>
    說罷，他看著我，神色頗為高深。

    “這院子有個(gè)妙處，你可知是甚？”

    我搖頭。

    青玄不多言，帶著我穿過前堂和庭院，沿著回廊往后院走。這宅子雖不大，卻也是五臟俱全。走到盡頭，我發(fā)現(xiàn)這里竟還藏著一小片后園。

    “看到那處木梯了么？”青玄指了指靠在圍墻上的一把梯子。

    我點(diǎn)頭。

    “墻那頭也有一把?！鼻嘈?，“你可知隔著墻是誰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