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章說不清自己當(dāng)下是什么心情，但自己想要做什么卻是相當(dāng)明白的——關(guān)于這一點，自打他與自家哥哥再見以來，就一直沒有變過。

不過，對于一意孤行的阿紋，費(fèi)盡唇舌苦口婆心都沒有半點用處。要改變他注意唯一的辦法就是……干干脆脆剝奪他的全部自由！

之前凌章也曾經(jīng)說過，沒了密道中的監(jiān)牢也沒什么關(guān)系，他完全可以為阿紋量身打造另外一座，只有將他與灝湮那些亂七八糟的遺命徹底隔絕開來，才能夠打消他不要命拼死也要一搏的念頭。

然而，想做是一回事，可是直到最后時刻，凌章究竟還是什么都沒有做。他都不知道自己這算是怎么一回事，他珍惜陪在阿紋身邊最后的時光，可是這般渾渾噩噩的錯過組織后機(jī)會，他豈不是最后要親手為他們之間劃上終止符？

凌紋把手伸出袖子，由于他的動作實在過于緩慢，從旁邊看上去簡直像是幾根枯瘦的骨頭一點一點長出來似的。

并非凌紋裝模作樣，他只是沒有力氣，不要說多余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余力還能不能夠支撐自己完成正在做的事。

饒是如此，當(dāng)手掌伸出到一半的位置時，凌紋還是勉強(qiáng)自己分出一點精力，“你趕緊走吧，現(xiàn)在離開還來得及。”

在場的統(tǒng)共就兩個人，一個凌紋，一個凌章，說話之間也用不著點名道姓，每一個字都是對誰說的，理當(dāng)不言而喻。

幾千年來一直都是凌章無所不用其極想盡一切辦法只為接近自家哥哥，莫說對方主動與他說上一句話，哪怕只是一個無可奈何的眼神，都足以讓凌章欣喜若狂。

可是這一回，不知怎的他竟然有些無動于衷。

“你……是什么意思？”即便都是聽不懂，在這兩者之間依然有著不小的區(qū)別——一種是真的不明就里，而另一種則是裝作不懂。

如今放在凌章身上，顯而易見便是后者。

凌紋嘆了一口氣，不欲多說。實在是因為說得再多也沒有什么用處，他并不能說服這個固執(zhí)的弟弟。當(dāng)然了，從過去發(fā)生的一切來看，當(dāng)?shù)艿艿哪莻€也不見得能夠說服哥哥。

不愧是一脈相承的血親，竟然都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性子。

“都到了這個時候，你為什么還要讓我離開？”明明什么都明白，偏偏要裝糊涂的男人變得不依不饒起來，非要逼對方說出什么不可?！澳阒安皇且呀?jīng)下定決心要利用我了嗎？眼看著我甘心被你利用，你自己卻又不愿意了？”

利用自己的親弟弟，即使這個親弟弟也算得上惡貫滿盈，但此等做法終究見不得人，無論是從公道還是從倫理來衡量，都著實惡劣的讓人不齒。

凌紋當(dāng)然明白自己的心思堪稱惡毒，但他卻不能加以否認(rèn)。事實上，不僅之前他起了利用凌章的心思，直到此時此刻，他的這份心思也沒能完全消退。

試問，一個為了過去主人的遺命，可以將自己全部賠進(jìn)去的人，付出的代價中添上一筆親情，他又怎么會真的在乎？

“如今已經(jīng)沒有利用你的必要了?！睕]有太久猶豫，凌紋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是不是會傷人對他而言已經(jīng)不再重要，他一個將死之人，即使當(dāng)真?zhèn)藙e人的心，他死后也只是無知無覺了。“你曾經(jīng)分析的不錯，灝湮大人留下來的任務(wù)的確分為兩個步驟，以我一人之力要全部完成實屬勉強(qiáng)，所以正好利用你來幫我分擔(dān)。既然路狄亞已經(jīng)去了，也就……用不上你了?！?/br>
加以利用的時候，毫無顧忌；一旦沒用了，便棄若敝履。凌章自認(rèn)心狠手辣，在這種時候還是忍不住心下抽疼。

難受到了極點，凌章便有些口不擇言，“很可惜，路狄亞失敗了?！?/br>
未能按照原定計劃，用灝湮留下的符文解除族人身上背負(fù)的桎梏，對于這一場影響深遠(yuǎn)的失敗，究竟誰更加遺憾？火煉，亦或者樓澈？在凌章看來，他們所有人的遺憾加在一起也比不過阿紋一人。

所以，“失敗”兩個字當(dāng)真不該說，尤其不該在阿紋的面前說。

凌章早已經(jīng)打定主意，盡管路狄亞最后能夠順利參與到這場任務(wù)之中，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穿針引線的作用，但發(fā)現(xiàn)路狄亞因為某種原因失敗之后，凌章便決定再也不會提及此事，一個字都不會提。

凌章的決定當(dāng)然不應(yīng)該被質(zhì)疑，他自己也堅信一定可以做到，且這原本也不難，緘默而已。

可是，當(dāng)有些局面的演變超出預(yù)期，身在其中的人才會陡然發(fā)覺，原來緘默兩個字做起來是如此的不容易。特別是那些能夠輕而易舉刺傷人句子，只要稍不注意，就會從唇齒縫隙間溜了出去，想收都收不回來。

即便是充足的睡眠之后，躺在床榻之間的凌紋也形銷骨立如同一個死人，當(dāng)他聽見最不愿聽到的事實之后會變成怎樣？

凌章眼睜睜的看著殘雪一般的白從阿紋的臉上迅速褪去，轉(zhuǎn)眼之后，甚至都不能再用“蒼白”來加以形容了。

浮在皮膚表面的細(xì)弱血管，將凌紋的面色映照的一片青白，皮膚幾乎是半透明的。放在這里的，哪里還是鮮活的生命？完完全全就是一只無依無靠的……鬼魂。

凌章啞然。

倘若他也有樓澈那等讓時光回溯的力量，也無需倒轉(zhuǎn)太久，他只要回到片刻之前，撕爛自己那一張無遮無攔的嘴巴。

凌紋也不說話。有些事情的打擊如何慘重，只有當(dāng)事人自己才明白，他面上的驚慌也僅僅只是折射出其中十分之一。一個常年以來只依靠精神力量支撐人，一旦被抽走了最后一根支柱，他面臨的就將是徹底的消亡。

沒有猶豫的時間了，凌紋也決定再不等待。

既然凌章不走，那便由得他好了，因為此刻的凌紋莫說趕走對方，哪怕只是再勸兩句的精力都沒有了。

如果可以，凌紋倒是真心希望自己弟弟能夠全須全尾的闖過最后的這道難關(guān)。

畢竟這么多年，凌章為了自己身體康健，甚至不惜采用了那么多見不到光的手段。

不錯，目前還在戰(zhàn)爭之中，的確是步步艱辛。然而只要明眼人都能夠看出來，這應(yīng)該已經(jīng)是妖獸最后的劫難了。盡管福禍依舊難料，不過這一次他們卻有火煉大人親自率領(lǐng)，難道不是勝算最大的一次嗎？所以只要再堅持一下，堅持到這場戰(zhàn)爭分出勝負(fù)，凌章就可以……自由了！

還在數(shù)千年前，當(dāng)凌章與自己哥哥一并被選為侍奉大祭司的高級侍從開始，自由，不正是他一直心心念念期盼的東西嗎？

而以往遙不可及的期盼，如今似乎已經(jīng)觸手可得。

得到自由之后，凌章便可以去往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只要他能夠安然無恙，今后還可以過上很久很久如此美好的生活。

在這么一瞬間，凌紋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