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中踩上墻壁凸起的巖石，天色陰暗，滿額大汗卻未發(fā)覺，正要接近頂端曙光的時候右腳踏空，心下暗自慶幸還有安全帶和防護繩，但面孔天空的雙眼只能睜睜看著一切事物疾速地倒退……

驚醒時屋外傳來打更聲。推門披著黑色大氅，唐渡函搬過一把竹椅坐在院內(nèi)梧桐樹下。枝葉已經(jīng)凋落得星光暗瀉，大樹根下皚皚白雪得低溫庇佑遲遲不化，院門口的鞭炮皮小松已經(jīng)打掃過堆在墻角準(zhǔn)備明天清晨再去倒掉，四周黑夜暗合，唐渡函沿著院墻走過致寧廬幾處屋瓦，背陽一面的瓦下還結(jié)著紡錘一樣的冰棱，歸云住過的廂房正貼著喜聯(lián)，卻是人去樓空。

一處螢光燭火漸漸撲騰起來。

“公子怎么了？”小松點亮油燈走過來。

“沒什么，只是這幾天總是做夢。”

“明兒大早我就去東街尋個大夫來瞧瞧，冬夜短卻冷，公子回屋里歇息吧?！?/br>
“小松，”唐渡函嘆氣，又笑道，“還沒尋到意中人么？”

“暫時還沒有，小松陪著公子日子也過得自在?！?/br>
“你進屋收拾收拾細(xì)軟，明兒清晨趁著天剛亮，出城往老家去吧。”唐渡函扶著小松走進屋內(nèi)。

“公子何故突然這樣講？”小松驚問。

唐渡函落座，抬頭見了眼身旁站著的棕布衫男子，娃娃臉也已染上風(fēng)霜，“我這幾天心里不大安靜，老覺得有什么事要發(fā)生，也罷，你同我去趟閑月閣可好，叫上廣陵，你倆一同出去避避，過了這段時間，我再遣信請你們回來?！?/br>
小松滿臉焦急模樣，正準(zhǔn)備接話。

“多說無益，快尋件厚實的襖子，點燈去。”

方形石板路上原本昏暗無光又靜謐無聲，此時長長冷影倒映，輕微落步聲緩緩塌來。

“也不知日后還能不能再有伴著公子夜行的時候？”小松立于左側(cè)嗓音低沉。

“有過這樣多次我已經(jīng)很滿足，”唐渡函覆上小松提燈的右手，“凍得這樣涼，我以前也都不曾知道，今兒也讓我打一次？”

“小松一向有始有終，公子仔細(xì)腳下路滑。”

“回老家也好，去別的地方也罷，只該離京城遠(yuǎn)些為是?！?/br>
“小松明白?！?/br>
“你從來都無需我cao心，廣陵一路也還望多勞累你。”

“應(yīng)該的，公子避過這段時間，還請務(wù)比盡快有書信過來。”小松說著已經(jīng)眼框泛紅。

閑月閣內(nèi)依舊歌舞升平。

唐渡函同小松坐在廳內(nèi)角落里喝茶聽琴，到四更天廣陵才從白色帷幕里走出來。

見到異常時刻突訪的唐渡函，廣陵急忙將二人繞進漱清室，“有什么急事？”

“急事倒沒有，只是我這幾天心下都像懸著什么，終日慌慌張張神神兮兮，我已經(jīng)同小松打點好，等到今兒天微亮，你就同小松一齊出城去?！?/br>
“為著那次陳叔談話的事？”

“倒也不全是，這些天前前后后許多糟心事，你們避一避也好?！?/br>
“那你如何？”

“對方來頭大，真有什么事情我逃也逃不掉，再說我還不想離開”唐渡函想著深鎖高墻里的那人。

“確定下了主意？”廣陵再問。

唐渡函揮揮手，“確定?！?/br>
只身回到致寧廬天邊方才泛起魚肚白，青色暗淡的母體里孕育出逐漸高升的太陽，古往今來的中國人卻都偏愛月亮，唐渡函瞇著眼看向東方，心中百般無奈都在微光下繞圈打結(jié)，愈發(fā)解不開。躺在榻上垂首側(cè)著身子小憩，右臂和著絲被滑向地上，枕頭上也泛著些許水光……

冬日里被凍醒的滋味并不好受，醒來后唐渡函給自己倒杯水卻是冷茶，看著廚房泥砌的爐灶，才意識到自己用慣電磁爐和熱水器，一杯冰涼的碧螺春下肚身子越發(fā)難受。

正欲再回床上躺下，院落大門被“嘭”地一聲撞開，方霖詠身后跟著數(shù)名佩刀的侍衛(wèi)，作揖鞠躬，“唐大人，卑賤微臣敲了數(shù)聲不見人來才一時失了禮，還望海涵?！?/br>
唐渡函低眉側(cè)著眼，“方大人如此興師動眾所為何事？”

“皇上有旨，微臣奉令帶唐大人進宮?！?/br>
唐渡函撐起身子，“方大人可知是何事？”

“微臣卑賤，不知?！?/br>
“走吧，容我換身朝服，”唐渡函看著方霖詠眉頭緊鎖，“方大人可以讓這些侍衛(wèi)守著我居室，微臣不會武，插翅也難逃?！?/br>
“唐大人真會說玩笑話。”

換過一身靛青官服，“走吧，方大人?！?/br>
“方才微臣環(huán)視了院落，不知大人幾位仆人現(xiàn)在何處？”

“小松啊，南下去蘇杭一帶探望他過逝的祖母去了?！?/br>
方霖詠笑，“那勞煩唐大人獨自上路了?！?/br>
幾名侍衛(wèi)將唐渡函的轎子圍得水泄不通，不一會兒就到了御書房殿下。

門前有一白衫男子同太監(jiān)低聲交涉。

“三皇子說了，鐘公子不得入內(nèi)?！?/br>
“這是哪里的話，幾時御書房輪到三皇子一人獨大？既是要問六皇子的罪，我同六皇子從小一處，怎么就不能進去？”

年邁的太監(jiān)總管虛與委蛇，怎么就是不讓鐘敬亭入內(nèi)，見到新來的幾人，端著笑臉說，“方大人，唐大人，請吧?！?/br>
屋內(nèi)皇上躺倒在龍椅上，蓋著金黃華麗的被褥，臉色陰沉，面容比以往更加老上幾分。

底下銀白錦衣的三皇子同藏青色長袍的六皇子并肩而跪，兩人都深深地伏著頭幾欲要趴倒在地上。

唐渡函掃視著屋內(nèi)的情況，看到荀驛楊伴著歸云趴在兩位皇子身后險些驚呼出聲。

“皇上，卑賤微臣已將唐大人帶到，其身邊下人前些日子去了揚州送老，尚未回來?！?/br>
唐渡函打起精神，沙啞著干薄的嗓音卻只吐出一個“皇”字，喉嚨陡然變得刀割一般的刺痛，待及勉強給皇上同各位皇子問安，跪下拂袖干咳兩聲，寬大絹袖已被浸紅。

而前些還在俯首埋跪的人，聽到唐渡函的嗓音齊刷刷回頭望去，無論時隔多久，唐渡函也無法忘記那樣的眼神，幾雙眼睛里各有不同神色，擔(dān)憂、責(zé)備、關(guān)懷、憤恨，復(fù)雜得難以表達……

☆、山崩

御書房內(nèi)跪滿了人臣，皇族世家寒門一應(yīng)俱全?？諝庵兄挥械窨叹?xì)的鏤空香爐里傳來原本應(yīng)是平心靜氣供拜佛壇的檀香氣息。

三皇子率先挺身進言，“唐大人已到，不妨當(dāng)面對質(zhì)?！?/br>
唐渡函跪著只聽前面幾人爭辯，明白皇上知曉自己不過是開路棋，因此連盤問都不曾有過。

“唐大人，失禮，”方霖詠朝皇榻彎身跪下，“卑賤微臣調(diào)查得知，唐大人原是荀驛楊荀大人從京城東街一處名為‘閑月閣’的勾欄里買回的小倌，名為‘友風(fēng)’，后頂替江陵考生唐渡函參加殿試?！狈搅卦伜盟撇唤鈿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