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還是光明磊落的路線。

    也許他一生之中做過的最不夠光明磊落的事情，就是在近藤被捕后，所有營救途徑和方式都失敗, 他不得不強(qiáng)迫清原雪葉回到那個(gè)她想要逃離的黑暗家庭中去, 為了最后嘗試營救近藤作出努力——

    所以，現(xiàn)在他想要為新選組正名, 想要擊敗薩摩這個(gè)長久以來一直敵對的老對手, 他所采取的方式也是光明磊落的——參加官軍, 在戰(zhàn)場上奮勇殺敵, 在“新選旅團(tuán)”的大旗下和那些薩摩人拼上性命去戰(zhàn)斗……

    并不像是她, 從一開始相遇的時(shí)候就頂著一個(gè)假名與虛假的身份, 甚至偽裝了真正的性別——然后，也沒少做化裝潛入之類的任務(wù)，最后與他告別的時(shí)候才藉由那位因?yàn)槭聭B(tài)脫軌不受控制而氣急敗壞的“哥哥”揭示出她真正的身份；到了現(xiàn)在, 她還是這樣, 站在陰影里, 站在黑暗里，用著虛假的身份來掩飾自己真正的目的，為了達(dá)成目的而不惜潛伏在敵對的陣營里做著違心的事情，直到最后——

    假如他是站在光里的人物的話，那么她就是隱藏在暗影里的人。

    假如他胸中抱有閃光的信念、是士道最后的明燈的話，那么她就是心懷秘密而無法言說、是燈光投下的長長的暗影。

    他們共有同一信念，有著同樣的回憶，一起走過同樣的漫長道路……然而到了今天，他們終于發(fā)現(xiàn)他們其實(shí)是截然相反的兩個(gè)人。

    他們是新選組的副長與親長州的密諜，是新選旅團(tuán)的杰出一員與薩摩叛軍的幕后暗探，是歷史洪流中的一代英豪與來自未來的平凡少女，是直道而行與迂回道阻；是男與女，是光與暗，是堅(jiān)定與妥協(xié)，是明燈與陰影。

    有那么大概十幾秒鐘的時(shí)間，現(xiàn)場忽然陷入了一片沉寂。

    他們兩人誰都沒有說話，伴隨著夜風(fēng)吹過的聲音，只有兩個(gè)人的呼吸聲。

    最后，土方稍微移動(dòng)了一下自己的雙腳——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重心；然后，他的目光從握住她手臂的那只自己的手上，慢慢向上移，落到了她的臉上。

    下一刻，他那只手一用力，把她拉向自己。沒有遇到任何抵抗，她就撞進(jìn)了他的懷里。

    他雙手環(huán)繞過她的雙肩，按在她的后背上，像是要把她緊緊地壓向自己，像是想要把她深深嵌入自己的血rou里，和自己融為一體似的。

    “……是嗎。”他嘆息似的低聲說道。

    “雖然我好像已經(jīng)不在意他們能夠給出的答案是什么，但是假如你覺得那是必須要完成的，那就去完成吧。”

    副長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線回蕩在柳泉的耳畔，那種重低音震得她的心臟嗡鳴、頭腦昏眩，仿佛下一秒鐘就要讓她喪失理智地屈服在這樣好聽的聲音里，盲目地聽從這種聲音說出的每一個(gè)字似的。

    “因?yàn)槲椰F(xiàn)在明白了一件事——”

    難得地，副長遲疑了片刻，仿佛接下來要說的事情對他來說是多么礙口似的；他頓了一下，才繼續(xù)說了下去。

    “被困在‘近藤先生之死’這件事中，無法真正走出來的人，除了我之外，或許……也有你吧?！?/br>
    柳泉：？！

    她驚訝地一瞬間睜圓了雙眼！

    然而此刻緊緊擁抱著她、在她頭頂上說話的副長并沒有看到她的表情。

    他仍然用一種嘆息似的語氣繼續(xù)說著：

    “我明白了……造成這種狀況的人，正是我啊。”

    “當(dāng)初……因?yàn)樽咄稛o路的那種不得已的原因，我對你做了過分的事情，強(qiáng)迫你回到那個(gè)你拼了命才逃離的可怕家庭中去……”

    “所以，也同樣要你和我一樣經(jīng)受了一番‘無法救出近藤先生’的痛苦?！?/br>
    他說到這里，再度停了下來。再開口時(shí)，語氣里有微微的波動(dòng)，像是竭力在與波瀾起伏的情緒和重新涌上的悲傷做著斗爭似的。

    “這種痛苦，束縛了你吧?！駷橹拱涯阋怖г诹四菢拥呢?fù)疚之中，我很抱歉。”

    柳泉：！??！

    她因?yàn)檎痼@而張開了嘴，還沒有說話，就聽到副長繼續(xù)平靜地說了下去。

    “你已經(jīng)盡力了……雪葉，無論在何時(shí)，你都做得很好?！?/br>
    “當(dāng)初執(zhí)意要把你留下的近藤君，果然不愧是我們尊重的大將啊……他，作了很好的決定呢。我不如他……”

    他的一只手忽然滑到她的后腦，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后慢慢撫摸著她的頭發(fā)。

    “他為我留下了我最該認(rèn)真珍惜的人……近藤君，或許比我自己還要更了解我吧?！?/br>
    柳泉：?。?！

    心臟一瞬間就驟然跳快了十倍。咚咚咚地跳到近乎失常，像是下一秒鐘就要從她口中飛出來，朝著夜空高揚(yáng)上去一般。

    副長又停頓了一下。這一次，他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我好像也覺得我更了解了他一點(diǎn)……也許他也不在意你能夠從那些薩摩人口中得到怎樣的答案，因?yàn)樗缇鸵呀?jīng)以身實(shí)踐了他的忠義——”

    “不過，假如你覺得這么做就能夠?qū)崿F(xiàn)你對近藤君的忠義和承諾的話，那么你就這么去做吧?！?/br>
    副長輕輕撫摸著她后腦的頭發(fā)，指尖深入她糾結(jié)的發(fā)絲，又慢慢理順了下來。

    “你啊，這么多年以來一直是這樣……”他居然笑嘆著評價(jià)起她來了。

    “……是個(gè)倔強(qiáng)的人。好像也沒多少害怕的事情……不論遇到再艱難的險(xiǎn)境，也是悶著頭就要沖上去——”

    “放在最初的時(shí)候我會覺得有這種下屬真是太省心了……后來，卻頭痛得不得了，每次都牽腸掛肚！”

    副長居然抱怨了起來。

    柳泉覺得他最后的那幾句話簡直就像是一柄大錘一樣，直接鑿穿了她的天靈蓋，讓她的大腦都跟著一起嗡嗡震動(dòng)。

    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道：“牽、牽腸掛肚是什么意思，土方先生……？”

    副長撫摸著她頭發(fā)的那只手忽然微微一頓。然后，他若無其事地咳嗽了一聲。

    “……因?yàn)槲疑履愕聂斆в肿屇闳プ鍪裁床坏昧说呐e動(dòng)，造成連我也解決不了的后果！”他的語氣里似乎浮上了一層惱意。

    “我總是在想，假如哪天你的冒險(xiǎn)導(dǎo)致了什么糟糕的后果怎么辦，假如你被那種危險(xiǎn)帶走，再也回不來了怎么辦……然后，突然有一天，你就真的那樣再也沒有回來——”

    說到這里，副長可疑地頓了一下，胸腔激烈起伏著，像是在努力壓抑著瀕臨爆發(fā)的情緒。

    “……真是的，別讓人擔(dān)心啊，笨蛋！”

    似乎是為了掩飾自己過于動(dòng)搖的情緒，副長故意粗聲粗氣地這么說道，言辭之間也沒有做過多的修飾，用詞又粗魯又直白。

    然而，聽到他用微微震顫的聲音說出“八嘎”這兩個(gè)音節(jié)的時(shí)候，柳泉卻猛地渾身一抖。

    仿佛是一道閃電擊中了脊椎，又從那里一直竄到了腳底那樣，她的身軀逐漸發(fā)起抖來，直到最后抖得幾乎站不穩(wěn)，只能緊緊地環(huán)抱住他的腰，把整個(gè)人的重量都投入他的懷中才可以。

    怎么辦，怎么辦。

    從來沒有一刻像這一刻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