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逐項稟報常家一年以來的種種。

常盡聽父親提到婚配嫁娶時，低聲道：「長子常盡未曾婚配，不知心上是否已有哪家閨秀。」

這話剛落，常初沒忍住偷笑了一聲，就被父親給捕捉到了。

于是，常將軍瞥了一眼身后埋著頭的兒子，嗓音洪亮了一些：「似是有了。那，愿我兒冠歲之前，能為常家育兒添丁?！?/br>
常將軍片刻又說：「長女常初未許婚嫁，愿日后得一如意郎君，門當(dāng)戶對，衣食無憂。」

常初這回笑不出來了，沒作聲。常盡倒沒理會到meimei那邊，聽完父親那句「似是有了」，身上像是積蓄了一股力量。

等到了他叩首祈福，祈禱家庭和睦，父親安康之后，還保佑了方故煬順利登基。

要睜眼之時，他又在心里悄悄道了一句：「我愿梳她百發(fā)，行合巹之禮。」

祭祖完后，新舊年分野之時，開始接神。本應(yīng)該家中最長者主持，但考慮到父親身體不宜久站，又畏風(fēng)寒，常盡便主動接了這擔(dān)子。

行至天地桌前，憑著往年記憶想是要接何神，神從何方來，想來好半天想不起，后面常初看他沒動靜，猜到是什么狀況，搓了搓冰涼的小手。

她又是個極為聰穎的，開口就道：「財神正東，福神正南，貴神東北，喜神西南，太歲神西南……怎么，怎么太歲神，也西南？」

常盡看了眼倚在門邊，端著一盤蕓豆卷，搖頭帶笑的淮宵，常盡無奈極了，白了常初一眼，笑罵她：「笨蛋?！?/br>
接來各路神仙后，府內(nèi)眾人皆以肅容，立于天地桌前，常盡身后。

待香燭燃罷，再伏身跪下，以頭著地。

禮畢，常盡將神像與元寶錠取下，輕輕放入天地桌邊錢糧盆內(nèi)，與芝麻秸同燒。

那邊淮宵已一個人吃完一整盤蕓豆卷了，思緒開始飄飄。

面容被燭光映著，有些隱隱綽綽。

他閉上眼，似是已看到太子端坐于自己的黃花梨石心方桌前，用玉筷戳著他最喜食的荷包蟹rou，也是思緒飄飄。

接神之后，常盡吩咐下人將芝麻秸鋪在中院，牽著meimei，叫來淮宵，在上面行走，那下腳聲噼啪作響。

見淮宵一臉疑惑，常盡笑道：「你往年都同故煬進(jìn)宮，那宮內(nèi)自是沒有這等習(xí)俗?！?/br>
接著向他解釋：「這叫踩歲，寓意是望在新春，驅(qū)除邪崇?！?/br>
淮宵明了，點點頭，手中又是一碟可口的海棠酥，抬手夾了一只給喂到常初嘴里。

常初邊笑邊逗常盡，后者叫嚷著讓淮宵也給自己喂一只。

這邊還沒鬧玩，府門前就悠悠停了輛華貴馬車。

府內(nèi)侍衛(wèi)急急上報，半跪抱拳道：「啟稟少爺，門口有人求見淮宵公子。」

說罷又壓低了聲音：「看馬車裝飾，應(yīng)是宮里的人?！?/br>
常盡點點頭：「知道了，退下吧。」

說完正要朝淮宵做跟上的姿勢，淮宵卻已急得先行數(shù)步。

他未裹厚衣，常盡接過下人遞來的鶴氅，在后面追著給他披上。

雪已停了，府門前寒燈慵翦，青夜不眠。

淮宵站在階上，宮人還挑著八角宮燈，從車上搬下一個臂長的木箱來。

「常公子，常小姐，淮宵公子，」

那宮人行禮后起了身來，「太子吩咐轉(zhuǎn)交給淮宵公子的物件，小的已帶到，先行告退了?！?/br>
淮宵拍了拍那木盒子，笑道：「辛苦了。新年到了，祝你四季如意?！?/br>
宮人愣了一會兒，又行了個禮，道：「小的謝過淮公子。」

馬車行遠(yuǎn)，在雪地上壓了深深淺淺的痕跡。

淮宵轉(zhuǎn)背就打開了木盒，那木盒上還印著皇宮的火漆。

他借著燈光，看清了里面是一捆爆竹，旁邊有一張疊起的紙條：

「聞?wù)f城外西山有疫魃，犯之令人寒熱。宮中賜青竹，于常府燃此，可避災(zāi)病?！?/br>
往紙條末端看，見最下面有倆雋逸小字。

「念汝?！?/br>
木盒里面，還躺了幾顆祭灶時給小孩兒發(fā)的飴糖，以求天降好事。

淮宵拿出那幾顆飴糖，竟是心頭一熱。

似要化了這幾里雪地。

除夕過后，常將軍身體抱恙，被皇帝免了拜年賀喜，常府無事，便一起睡了個底朝天。

皇宮里天微微亮?xí)r，文武官員便聚于殿前白玉階梯之下，按品級依次列隊站好，給皇帝拜賀。

殿前廣場遼闊，占滿了朝臣，兩邊是奏著樂的儀仗隊伍，一曲過后，便請了斗重山齊的左右丞相主持場面。

左丞相宣讀賀詞，右丞相總結(jié)去年大事。

待陳詞結(jié)盡，皇帝賜茶，百官落座，給宮人分發(fā)荷包。

那日早晨，病懨懨的皇帝寫了一張字賜給了太醫(yī)院，眾御醫(yī)齊齊跪下，叩首以謝隆恩。

這一年的除夕就這么過去，后來太子回到府上時，已是初三夜半。

他梳洗完畢，掀開錦被，欲合衣入睡，就見那青玉枕上放著一根紅繩系成串兒的銅錢。

太子講銅錢拿起來，一陣輕響。

他拿起銅錢下壓著的一張字條，借著桌上燭火，見上面寫著「壓歲用」。

淮宵的字跡，他再熟悉不過。

忍著心下喜悅，翹了翹嘴角，唯恐吵醒隔壁間睡著的淮宵，他將那串銅錢端正放在枕邊，低垂了眼，深邃的目光對著窗外皚皚白雪。

人間風(fēng)雪正盛，他單單為我。

……

后又過了些時日，是到了正月初五，各家都還在忙著年事，閑暇的兩人便上街閑逛。

兩人并肩左瞧瞧右看看，四處逛了會兒，方故煬嫌街市這時過為嘈雜，見淮宵也興致缺缺，便提議道：「回府吧？」

他摩挲著發(fā)燙的手向淮宵問道，「走回去？」

淮宵披上玄青厚錦裘，緊了緊纏絲腰帶，手掌并攏，呵了口熱氣，應(yīng)了一聲。

「你又長凍瘡了？」

方故煬取下自己手上的銀鼠毛絨套，套進(jìn)淮宵涼涼的手。

淮宵沒回答方故煬的問題，跟著他走，難得地嘟嘟囔囔起來。

他說起江湖傳聞，說十里瑯珰覆了層厚雪，說城南新開了家糕點樓，說常盡最近在練樸刀，等著再和自己一決勝負(fù)。

那一年的廟會聲勢浩大，皇城不夜，笙歌滿滿，百戲雜陳。那花燈街巷，臨了水邊，更有煙焰燭天，爛如霞布。

城中鬧市上更是搭了戲臺，熱熱鬧鬧，不少人駐足觀看，那臺上的角兒都著髯口，一人白蟒對襟長袍，一人甲衣插了四面三角